四照花，粗布麻衣倾国色

在东山上看到几簇四照花开得正盛，只是四片尖尖的花瓣子略略有些发黄。朋友说没有她初次看到时的花白净，说初次看到的时候，远远望去还以为是落了一树的白蝴蝶。兴奋地想要去拍照，气喘吁吁爬到跟前才发现是一树四瓣的白花。

今年的四照花不够白，可能是因为今年的沙尘暴太厉害，而每次沙尘暴过后都没有下雨，厚厚的灰尘把花儿雪白的小脸都糊脏了。四片发黄的花瓣却也还是轻盈欲飞的灵动，像是穿着洗得发黄的谪仙在人世历练，没了那高洁不可直视的凛然气息，沾染上人间烟尘的味道倒也有别具一番滋味。也可能是这个花的品种本来就有略微淡黄和浑素洁白的种类，或者初开淡黄而后洁白吧。

因树形高大这种花多是长在半山上，我每次看到的四照花都是洁若霜雪的。在这样的沙尘天，它能这么盛开，已经是很不错了。

  小的时候家里种着几亩水田，秧苗一乍深时若沙尘暴过后没有下雨，父亲就会背上喷雾器，细细地来来回回给那些秧苗洗脸，得给它洗得干干净净，让它清清爽爽地呼吸。说要不把上面那一层细细的浮沙洗掉，秧苗就会生病，会枯死。农村汉子多是大男子主义，伺候起庄稼可比伺候女人坐月子精心得多。

这没有雨水洗涤的落满人间烟尘的四照花，更让人有一种近乎与绝望的疼惜。以前听一个朋友说，看到一个女子被岁月磨损得非常厉害，不知道人世给了她怎么样的磨砺和沧桑使她被消磨得如此不堪，就越发觉得她哪怕被磨损的那些皱纹，都是值得仰望和尊敬的。

我曾经有一段时间特别着迷这个洁净素朴的白花。四片花瓣不妖不媚，平平展展，简简单单，让人看了心下无烦。四瓣花谢，中间那个绿色的花芯子就膨大成果，再由绿转红熟软甜面，自自然然。我央求母亲挖一株回来，栽在院子里，又能看花，又能吃果，又是花树，又是果树，岂不两全。然而，农村人的审美观总是那些花红柳绿的热闹，觉着白花栽在院子里寂清寡淡不吉利，任我怎么央求母亲也只带一些果子回来给我。

 这个四照花的果子像极了荔枝，不是像荔枝简直就是荔枝，野荔枝。只是那时候这个只有杨贵妃才吃得到的南方的水果荔枝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不知道那个宝贝疙瘩荔枝就是这个样子。村里人叫它“石枣子”。我也不知道是石头的“石”，还是实心的“实”。没见过荔枝的年代只看它红红如枣，香甜如枣，就拿了“枣”给它做名字吧。它却只有个像荔枝似的壳，里面是几粒核果，每颗都只包裹着一层薄薄的果肉，完全没有荔枝瓤肉丰满，但那非常甜味道却是极像荔枝。

外婆是用它做过果酒的。嫣红的果子摘回来小心淘洗不可破损，竹箔上晾干水汽，待毒日头把那艳红煞萎去几分，就装进干净的瓦罐，不可装满，得给发酵产生的气体留半坛空间，用粗布包干净的半潮河沙做盖封坛，搁至阴凉的黑屋里静默一月多，有甜香的酒气溢出时酒就酿好了，滤渣后酒色非常漂亮，比葡萄酒的颜色还红得透亮鲜艳，口感酸酸甜甜。这个酒孩子们都能喝，酒精度数不高，充其量也就是一个酒精饮料。

为了能让院子里长一棵漂亮的四照花我可没少下功夫，每次把吃过的果核都仔细收来埋在西窗后，种在芭蕉旁，也常常中意母亲那水肥富足的菜园边。可是四照花的幼苗长什么样却总是认不得，而后满地的草芽树芽也从来没有一棵最后开出蝴蝶似的四瓣子白花来，不过我严重怀疑定是母亲偷偷拔去了，嫌弃白花不吉利的缘故。后来才知道这还真冤枉母亲了，这个四照花的种子种植极为麻烦，那种子得做催芽处理 ，要在播种前20天用温水浸泡种子，去除它上面覆盖的油皮和蜡皮，而后在湿沙里藏十多天促芽，然后肥土下种。这个麻烦的播种法倒是像极了它的同为山茱萸科的亲戚山茱萸的播种法，怪不得说很少见到树下有小苗子呢，就怪它太过讲究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懵懵懂懂草籽一般才能遍天下。聊起四照花从一个经营花木的朋友那里得知了一个四照花种植的方法，说是简单易活，且早进花期，上春时只捡山坡上最健壮的枝条截来扦插就可，两月生根出芽，成活率几乎十之八九。原来万事都有捷径，只是不知者常不以为然。

说起来这四照花的叶子也真的就和山茱萸叶子很像，就有不清楚的人常把四照花当成山茱萸了，若我不是在山茱萸之乡的秦岭南坡佛坪长大的话，看叶子真就分不清哪个是四照花哪个是山茱萸了。佛坪人把四照花果子叫石枣子，把山茱萸果子叫枣皮，果子虽然都有个“枣”字，长相却保持着毫无血缘的生分感。花就更没一点血亲了，山茱萸花开和蜡梅同期，先花后叶，色也黄如蜡梅，伞型花序，无片状花瓣，素雅矜持有如名门闺秀，而四照花四瓣白花上尖下圆，白花翩飞在绿叶之上，活泼灵动恍若小家碧玉。

说到小家碧玉就想起若是早春的山茱萸连连遭逢这样的黄沙天可能就花容憔悴了，这个皮实的四照花虽玉颜蒙尘也这么顶着小花脸在干涩的山风里扑闪闪，多像农家山地里干活的小丫头。猫有九条命，农家的下苦人也多一条草木命，而这四照花也多了一条小家女儿的泼辣命，粗布麻衣不掩倾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