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狸

那天，云昊在后山的林子里救下一只小狐狸，从兽夹上取出来的右腿伤得不轻，看来得把它带回家去包扎一下，留在这里，它可能会被其他野兽吃掉呢。这是只火红的小狐狸，包好伤腿的它不再发抖了，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云昊看。

“就在我家待几天，伤好了就可以回森林了，小家伙不要怕，我家没别人。”

小狐狸听懂了似的，转着小脑袋开始四处打量起这个小小的屋子了。

“真是个单身男子的家呢，真够简单的。”不知道怎么，云昊一下子就听见了小狐狸心里的话。

出门上班之前，云昊给小狐狸准备好了牛奶面包火腿，他不知道狐狸吃些什么食物，家里也确实没有什么好吃的。

“要是葡萄一定会喜欢吧，下班时买些葡萄给它吧。”

云昊在工作室里一整天也无法专心地工作，一会儿想，小狐狸要是不喜欢那些食物现在一定是饿坏了呢。一会儿想，会不会它不听话跑走了。一会儿又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关好窗户，万一邻居那只大凶猫闯进来会不会咬伤它呢，这么想着，云昊一点也待不下去了。急急忙忙赶回家去，刚打开门小狐狸就在门口等他了。以后的这些天云昊都是一下班就急忙赶回家，有人等的屋子就像个家了。

小狐狸的伤很快就好了。云昊抱着它在森林里走了很远也舍不得小狐狸走。

“别难过，我会来找你的。”云昊又听见了小狐狸心里的话了。

小狐狸走后的第十五个晚上，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来，打开门的云昊看见的是一个挎着蓝花布包袱，穿着橘红色裙子的姑娘。橘红裙子的腰间系着一条蓝色穗子的腰带，一看到蓝色穗子的腰带云昊就认出来它是小狐狸了。这不就是自己窗帘的带子吗，小狐狸走后就找不见了。

小狐狸从蓝花布包里掏出了件蓝花布的围裙，一些蘑菇，一些嫩绿的树芽，一些褐色红色的果子，还有一个大瓷碗，白瓷上面是蓝色的草地，和一间开着门的蓝色小房子，真是一个古旧的碗呢。小狐狸麻利地穿上蓝花布围裙，甜甜的一笑说：

“我是来做你的妻子的，以后请叫我小狸吧。”

很快小狸就把香喷喷的饭菜端上桌了。

“小狸姑娘，小狸”。幸福得晕乎乎的云昊嘴里还不停地念着。

蓝花的大碗里是云昊从来没吃过的这么美味的菜，小狸给他和自己都满满地盛了一碗。一边吃饭，小狸一边就说起了这只大碗的来历。

那还是小狸伤好后回到了森林，看到她平安回来大家都很开心，可是小狸不开心啊，她想念云昊了。他那么善良却那么孤单，她想陪他过一辈子。听到她这个想法大家都不同意。

“怎么能和人类结婚呢，我看你是糊涂了吧”，爸爸妈妈哥哥姐姐都非常生气

小狸就去求最疼爱她的奶奶，她知道奶奶一定会有办法的，奶奶和林子里的巫师可是好姐妹呢。

奶奶去了巫师的黑森林，三天三夜都没回来。那是个大雾弥漫的早上，一切都像睡在梦里一般，确实是在梦里。走进黑森林的小狸看到白白的雾都是一些影子，有的是蝴蝶在一朵花上的影子，有的是松鼠抱着一只松果的影子，有的是两只豪猪追跑的影子，有的是一枝树桠拼命够一朵白云的影子，有的是一只大熊猫在一片竹林里的影子，她知道那是森林的梦，是森林里一切动物植物的梦。

地上根本看不见路，小狸是踩在厚厚的棉花被子上一样。就是人类的棉花被子，在云昊家养伤时他家柔软的被子，一躺上去人就沉下去，沉进深深的幻觉里再慢慢飘起来的被子，温暖又迷蒙。这时小狸看到那白雾里有云昊的影子，是云昊的小屋，云昊和一个姑娘围坐在桌子旁吃饭的样子，很亲密很温暖。小狸忍不住微笑起来，她忍不住要走进那雾里，她确实走进去了，那么幸福那么甜蜜的感觉。

不知道多久，小狸觉得有些冷了。越来越冷，这时候那影子也发生了变化，那屋子里只有云昊一个人了，桌子上什么也没有，那姑娘不知道去了哪里。不知道为什么小狸感觉到很忧伤，觉得自己快要虚化掉了一样无力起来。突然脚下一滑，它就跌了一跤，身体咕噜咕噜向一个不知道多深的地方跌下去。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家里了，爸爸妈妈哥哥姐姐都不说话。奶奶打开一只蓝花布包，里面是一个蓝花布围裙，一只蓝花大碗。

“你想好了要去做人类的媳妇吗？”奶奶问。

“嗯，我想好了。”小狸坚定地点点头。

奶奶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把里面蓝色的药水倒进大蓝花碗里。

“喝下这药水，你就会变成人类最漂亮的姑娘，就可以和那个人在一起生活了。可是你必须每天用这个大碗装上好吃的食物，和那个人共餐，只要你们每天快快乐乐地吃饭，你们就能一直幸福下去。切记，这个碗要是破碎了，魔法就失效了，你就再也不能留在人间了，而且也回不到森林了，你就会被那只碗吸进去，永远留在里面，你想好了吗？”

奶奶握住它的手，它看到奶奶火红的皮毛变成了深秋灰白的茅草色。

“奶奶你拿它和巫师交换的吗?”

小狸的眼睛里大颗大颗的眼泪都滴进了药水里，她闻到森林里水晶兰神秘的花香了。

“世上什么事都是有代价的，只要你能幸福，奶奶怎样都值得。可是，你真的想好了吗?做人间的媳妇真的会幸福吗？”

小狸坚定地点点头，端起碗，那蓝药水像一缕花香一样,一下子被吸进了身体里。马上，小狸就觉得有一把钢刀在肚子里,在骨肉里,在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里割，疼得她立即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小狸已经站在通往村子的小路上，身上是火一样橘红的连衣裙，手里是蓝花包袱，纤细的胳膊，修长的双腿，一开口嘴里是温柔的人类女孩清脆的笑声，她喝下巫师的药水已经变成真正的人类了。她要去做云昊的媳妇，要和他幸福一辈子呢。小狸只这么一笑，身体里的钢刀就消失了。

“小狸，相信我，我们一定会永远幸福的。”云昊抓住小狸的手摇了又摇。

此后，云昊的脸上整天都挂着微笑，每次下班都是第一个走出办公室的。大伙儿都嚷着要去见他幸福的新娘，云昊才不愿意呢，不是怕漂亮的小狸被别人看见，是怕属于他们的幸福晚餐被打扰了。真正的快乐哪舍得分享呢，人都是自私的嘛。

每个傍晚云昊刚刚到门口时就会看到穿着橘红裙苗条的小狸笑吟吟的站在那里，桌子上是香喷喷的饭菜。

“原来家的感觉就是有人做一桌饭菜等你回来啊。”自从妈妈去世云昊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过家的感觉了。

他们一边享用着可口的饭菜，云昊一边给小狸讲自己这一天的见闻。

“真是新鲜呢，人类有这么多有趣的事情呢，有那么多好玩的地方呢”小狸每次都听得入迷。

云昊也讲自己每天都会有许多时候，想起一个人在家的小狸，就不能专心地做事，沏茶的时候水接满了，溢出来烫着手了才知道。看到一个漂亮的图片就想起小狸的脸，要愣神好一会儿，经常被同事们取笑。有时候他也会和同事们讲自己婚后的幸福生活，看着他们嫉妒的表情，他觉得自己就是世界是最幸福的人。

“多么可爱的小狸啊，这样的幸福拿什么也不换，哪怕是生命。”云昊总是说这样的傻话。

“云昊不要分心呢，要专心的工作啊。”小狸总会甜蜜地微笑着说

“当然要专心的工作呢，要取得很大的成就，赚很多的钱，给小狸买很多很多新衣服，一天一件，天天都不重样。给小狸买有篱笆院子的大房子，小狸就可以种玫瑰，种木香花，种矢车菊，种睡莲，种樱花树，枫叶树，冬青树，小狸就不用每天闷在小房子里了。还要带小狸去旅游，去上海看黄浦江，去香港，去太平洋，去富士山，去阿尔卑斯山，去东非大峡谷。我要让我的小狸去看遍人间的美好。”

这样的话云昊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这样的晚餐不知道幸福了多少日子，小狸一点也没有烦过。其实呢她也不需要那样的大房子，也不想去那些热闹的地方，她只想就这样做云昊一辈子的媳妇。

云昊还是没有赚到那么多钱，小狸一点也不在乎。只是云昊现在回家，越来越晚了，渐渐的，饭也吃得没那么有滋味了，那些以前一回家就开始说的见闻也没了。

再往后，总是小狸一个人守着已经冰冷的饭菜。小狸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了，玻璃瓶里的花因为没有换水也枯萎了，蓝窗帘整天没有卷起来被日光晒的褪了色，似乎连小狸身上的橘红裙子也黯淡起来了，那张发出甜美笑声的嘴里都是抱怨和唠叨。云昊不知道以前那个笑吟吟的漂亮的小狸去了哪里。

他们终于有了第一次争吵。那天云昊回来得特别晚，看到守在桌边的小狸他有些愧疚，就在蓝花碗里给小狸盛汤，那汤早已冷了，他有些生气了：

“难道你就不能独自吃一餐饭吗?”

委屈的小狸“腾”一下站起来时碰着了桌子，那蓝花碗就掉在了地上。两个人都愣住了，同时弯腰去捡，好在地毯够厚，碗没有碎，只是有了几道深深的裂纹。

两个人用拿鸡蛋清加陶土，加糯米泥加白石灰，研磨了一夜，和成膏泥，仔细地把碗补好。

以后，两人总是默不作声，小心翼翼地吃那只有裂纹的碗里的饭菜，可那裂纹还是一天比一天深了。小狸只好用它来装冷食和水果，可是两个人看着那只有裂纹的碗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最后云昊买回了一只更大更漂亮的蓝花碗，小狸就把裂了的蓝花碗放进了碗柜里。以后谁也不提蓝花碗的事了，仿佛他们从来没有过那么一只碗。

只是云昊并没有因为新的蓝花碗，而像以前那样，只想早早回家围着桌子吃热气腾腾的饭菜，他怕起小狸那张越来越阴沉的脸，甚至他一想到她那身要永远穿下去的橘红裙子就觉着心烦。

那天他没有告诉小狸就和朋友去了南海旅游。那里的海真蓝啊，真比小狸的蓝花碗还要蓝好多，椰子树上停着的白云也特别白，比小狸蓝围裙上的白花白好多。不用每天围着桌子闷不作声的吃饭，真是心情畅快了许多。或许下次应该把小狸也带出来走走，她太沉闷了。云昊看着最高的那一朵云，想着小狸第一次站在他家门口，橘红裙子上系着他窗帘绳子蓝腰带的样子。

回到家里已经是第七天晚上了。好奇怪，屋里没有灯，小房子像黑色的海洋一样。

"小狸是睡了吧”他拧亮了屋里的灯，可是卧室厨房哪里都不见小狸。所有的灯都亮着，屋里静悄悄的，桌子上是几块的破瓷片。是蓝花碗破了。

"小狸，小狸！”她能去哪里呢？森林，森林！他突然想起她第一天来时说的话。云昊连忙把几块瓷片拼凑起来，他惊奇地发现，那蓝花碗上原来的蓝屋子里有一只火红的小狐狸。那碗真的把小狸永远留在里面了。

云昊不知道用了多少个白天和夜晚，一直在用鸡蛋清、陶土、糯米、白石灰磨膏泥，一边磨一边叫着小狸。他要把蓝花碗补起来，要把小狸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