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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沃央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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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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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扇窗的世界

春天,到外单位开启短暂的工作。办公室不大,但有一面敞亮的落地窗。

推门的瞬间,一幅画就扑进来---蓝的天,白的云,绿的山,灰的楼,还有看不见却听得清的鸟鸣,都被那方窗框妥帖地收纳其中。

那段日子,我常立窗前,静静地向外望。

天空离我很近,近得仿佛纵身一跃就能融入那片湛蓝。天空又一定很深,深得足以盛放人间所有的悲喜。拉萨是名副其实的日光城,一年有近300天,天空不带一丝云、蓝得纯粹。上苍调色的本领是惊人的,拉萨的蓝天拍不出、画不出,它只适合烙印在心上,一阖眼,便是整片澄澈。

这里的云,向来不甘寂寞,最喜四处走着逛着,如藏羚羊奔跑在藏北草原。它们瞬息万变,人间有的形状,它们一转身便幻化出来,教人分不清是谁在临摹谁。望得久了,连屋顶的经幡都忘了舞动。拉萨极少阴天,即便有云,也多是淡灰色的,一块块的,总遮不住背后跃跃欲出的蓝底。拉萨的蓝天和白云相依相偎,像一对神仙眷侣。生活在这里的人,时常会有进入仙境的错觉。

我总爱摘掉眼镜,盯着高高的天,远远的云。然后闭上眼猜:下一刻,这朵云会飘向哪里?是去米琼日寺的山腰投下一片阴凉,还是赶去淋湿故乡望果节上的一碗青稞酒?

站在这扇窗前,如同面对一幅巨画。云霭缠绕山峦,山又挽着云。拉萨的夜雨也极有韵味,淅淅沥沥伴人入梦。待晨曦初露,悄然离去,只留薄云系半山,如古格宣舞中姑娘遮面的脸帘。

云的下缘,连着起伏的山峦线。最先抓住视线的是三座高山,一座比一座高,错位望向我。想要问山好,却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塔热•次仁玉珍老师的《我和我的藏北》,书写了藏北草原众多山湖的故事,那些山有名有姓,爱憎分明,字里行间都是对那片土地的深爱。而我窗前最近的这座山,东西横卧,通体只在短暂的夏季透出隐约的绿意,像披上一层若有若无的青色薄绒,之后便复归坚定朴拙的灰褐色。天晴时,三座山是淡绿的;云过时,中间一座转成墨色,最远的则变成灰青。

山间有弯曲小路,仿佛一条细细羊毛线飘落——或许是建塔人走的,也可能是村民上山挂经幡踏出来的。

世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就成了路。西藏的山间如今有了九十九拐公路,有了直通南山山顶“祖国万岁”处的木栈道,有了点亮夜晚千家万户的电网……这些都是无数人走过的路。沿着这些路,生活愈发精彩。而这片土地的回馈,也落在牧民新居的炊烟里,老人接过社保卡时颤抖的手上,和学童奔向教室的笑声中。

闲暇时,我喜欢一个人,守着八廓街里的一扇窗。那里建筑和人们,仿佛一面澄明的镜,使我更加看清自己。我不知有多少人同我一样,喜欢看一扇窗外的风景,还看出满心的幸福来。而当我将目光投向更远处,顺山势往下,顿珠金融城依山成形,玻璃幕墙倒映流云,为这幅画添上最现代的一笔。它与布达拉宫隔水相望,进行着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它也在窗的那头与我对视,仿佛能从我眼中,读懂我们对传统与现代的拥抱。拉萨的传统与时尚就像蓝天和白云,在一颦一眸间,丝滑相容,不着痕迹——新式藏餐旁是尼泊尔小馆,朗玛堆谐声里走着穿时尚藏装的姑娘,八廓街的传统院落里,唐卡和咖啡相视一笑,寻常百姓家里飘出钢琴声和扎念琴音……早晨在布达拉宫脚下吃酸奶,中午跨河就能尝到万达和王府井的披萨,拉萨人的生活从不被一条河束缚。

这一切,最终都倒映在窗前那条蜿蜒的拉萨河里。

德吉措姆女士的《流淌的吉曲河》生动有趣、简洁明了梳理了西藏历史。她写道:松赞干布迁都于此,看中的正是这四周环山、土地肥沃、吉曲河在西斜阳光下熠熠生辉流入雅鲁藏布江的祥瑞之地。几千年来,这条河奔流不息,终于在曲水县的象鼻湾(朗钦日苏)与雅鲁藏布江汇合,见证拉萨的沧桑变迁。“吉曲河”顾名思义,是快乐的水、幸福的水。直到今天,“吉曲”这个名字仍活在茶馆、饭店、小区的招牌上,活在人们的念想里。我常去八廓街边的吉曲饭店,在果树下与友人闲坐闲聊,阳光碎碎地跌进甜茶碗,服务员的藏装裙摆,在海棠花边拂过,绘出吉曲河一样的褶皱。

窗下的马路上,车流不息,一辆接一辆滑过,像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起来,成了阿妈手中轻轻捻动的那串佛珠。带着她的体温,祈福更美好。偶尔在我打开窗户时,几声轻微的喇叭声能穿透玻璃,漫进屋里。阳光明晃晃地照耀着拉萨河河面,像无数颗钻石抛洒在河水中。水光晃动间,我仿佛看见二十多年前和汉族好友陈沫名——那时的拉萨河两岸尚显荒芜。秋水退下,河床裸露,像收紧裙摆的美人。我们猫腰捡石头,挑拣着各自的心头好,然后并坐河边,把脚浸入清凉,任细沙温柔覆上脚背,望荒山连绵,看河水西流。

沫名从四川来,人清秀白净。坐在河边,她就格外安静。她摩挲着一块小巧的石头,望着宽阔水面出神,河水载着她的倒影,闪闪烁烁,仿佛流向她遥远的家乡。

有两三年时光,拉萨河像位俊美男子,牢牢吸引着两个多情的姑娘。可惜如今河岸焕然一新,我与沫名却早已失散在人海,那些陪伴彼此的青春记忆,也模糊难寻了。

从这扇窗看出去,同一段拉萨河竟展现不同的姿态。3号闸桥拦出开阔的人工湖,一片碧绿平湖,水鸟盘旋;而下游清浅,支流如辫,四散铺展——是拉萨河独有的辫状水系。

每次隔窗望河,都像与一位智慧老者对望。河上的桥如光,照亮时间的回溯。1951年秋,十八军先遣支队抵达香嘎渡口,在河滩整装宿营,翌日乘牛皮船进入拉萨。如今大桥飞架,天堑变通途,每当我从工作中抬头,窗外总是车流不息,生气盎然。前阵子,自治区首届端午牛皮船(龙舟)赛在这面河上举行。人群鼎沸的滨河路上,传统牛皮船带着遥远的故事,赶赴一场与龙舟的千年之约。

秋日,我告别这扇窗。合上门,那幅画却深印脑海。刻在心间的,还有一面迎风招展的红旗……

走上街头,迎面鲜花彩旗,满城都在庆祝自治区六十华诞,处处喜庆祥和。那扇窗里的画,在我每一步前行中愈发恢宏生动。

再见,我的窗。

你好,新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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