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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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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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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村庄里的狗

我从小怕狗。我不记得是经历了哪一条狗的哪一次吠叫或追逐,才让我彻底地与它们这个族群拉开了距离。我只记得,每当我去自己的记忆里寻找狗的形象时,浮现出来的永远是四足岔开抓着地面、露着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喉底滚动着一阵或许多阵充满敌意的赫赫声的郁郁寡欢的形象。

那时候,我知道自己打不过狗,所以永远对它们退让着三分。等到岁月终于把我磨砺得高大强壮,我知道以自己的力量,打得过大部分的狗了,可我依然退让它们三分。我不喜欢争执,更不想和狗之间发生什么横生枝杈的事情。每个人和每条狗都各自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忙,有很多别的事情可以忙。况且,人和狗打架的时候,往往都是人理亏。

于是,自从想明白这件事的那一天起,我就给自己立了一条规矩:我不会主动去侵犯狗的尊严和隐私,任它们在自己的领地里怎样叫喊,怎样示威,我可以还以最大限度的礼让。我像尊重人一样尊重每一条狗。就如同我不可能从别人的房子里随意穿过一样,我不会闯突狗心中的那条安全界限。它们需要我退回去,我可以退回去;想要我绕着走,我可以绕着走。所幸我遇到的都还是一些比较有涵养的狗,它们看到我主动退后,也就不再往前逼进。但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并不懂事的狗,我不定在接下来的哪一天会碰上一只两只。如果有哪一条狗从我的身上咬下了哪怕一滴血,那我也一定会要了它的命。

对狗是这样。对人,也应该是这样。

我想起曾有一天清晨,东边的天空刚刚透出一些曦微的青碧色光亮,我凭借这微弱的光走在路上,拐弯抹角地踏进了一个村子——我是在被一条狗喝住之后才恍然意识到的。它的叫声几乎就是在我耳边响起。我刹那间愣住,定睛看了许久,才发现这条狗正低伏在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四足岔开抓着地面、露着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喉底滚动着一阵或许多阵充满敌意的赫赫声。

我自始至终没看清它的颜色,更没问问它的姓名。我就那样站着,听它一声一声地朝我叫喊。它向前沉沉地迈了两步,我几乎同时沉沉地向后退了两步。此后我们就再没有动过。

这一条狗的叫声,惊醒了其他人家的狗。一时间,从四面八方井喷般涌起的狗吠在黑暗中将我淹没。我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一条被人豢养的狗的心境,往往能反映出这家人的心境。有些人家的狗,不会轻易地向人露出牙齿,而始终温驯地待人;而有些人家的狗,却不允许任何新鲜的事物靠近。

狗所拒绝的事物,往往也是这家人所拒绝的事物。这家主人的心能容纳的东西越少,他的狗抗拒的便越多。

并没有哪一条狗向我扑来。我记得那一天其实也没有更多的狗出现,就只有蹲守在人家门口的那条狗,依然不知疲倦地朝我喊叫。我忽然感到它们如此凄厉的呐喊声中,有一些什么东西,是我没有听懂的。它要表达的情绪肯定不完全来自于它的主人——狗总有自己想要说的一些事情。任何人的心底都总会有一些苦楚,是一辈子想说而不敢说的。狗肯定也是一样。可是,到底很少有人关注狗心中的念头。很少有人过问那些终其一生陪在人的身边的狗,心里究竟有没有什么没说出来的话。它们能和主人说的话,在漫长的岁月里都已经反复地说了。不能和主人说的,就只能这样哭喊出来。

也对。我们身边,光人就已经有这么多,连人的心思我们都管顾不过来;人的每一句话,我们都未必能全部听进心里。谁又有那个闲工夫去想狗的每一次张口闭口,是要说些什么呢?

世界上的事,往往都是这样。狗只管说狗的话,人只管干人的活,大家就这样,各自沉浸在自己心里那片静谧而甜美的想象之中,不知不觉地,一起走过了一生。

我走了。我在这个清晨的入侵,惊醒了许多本在安稳休憩的狗;被我激起的狗吠,一定又搅扰了村子里许多人的梦。我满怀歉意地从这一片生命中退开。天亮了起来。如往常的每一天一样,阳光开始亲切地抚摸大地上的村庄与河流。身后依然零星响起的两三声三四声狗吠,也逐渐变得温润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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