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c秋石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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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参加工作之后，父亲从没有向我开过口要我办什么事，也没有替人要我给人办什么事，更没有听到他在别人面前夸我怎么着，我和父亲有事才说上一句话，没有事基本没有联系过。他最爱和孙子说话，还是视频电话，一说能是一晌。可是今天却一再安排我要帮着有良大叔把大婶的入院手续办好，但没有要我托关系住院，只要我帮着办手续。其实现在有病住院也不困难，渠道方式较多，只要按程序走并不难。
我不敢怠慢，连忙往医院跑去。
有良叔是我家邻居，两口大高个儿，为人和善，没多言语，也是一个儿子。儿子在十岁时，得病未能治愈。从此夫妻俩相濡以沫艰难过日子。
每次回家，父亲都要母亲整几个菜，请他们两口来我家喝上几盅。有良叔从不喝多，话也不多，这样喝着喝着就只有看电视了，不提醒，下一盅等到啥时候喝还不知道。有良婶，坐在一边半天夹一次菜，有时逗逗我的孩子，帮帮我母亲，其余全望着有良叔，像孩子望着英雄一样。电视里的戏剧优美的唱腔滋润着客厅里的一切。不说话，心里暖洋洋的。
有良叔见了我，像见到了救星，紧走几步到我跟前，掏出一盒烟和一些皱巴巴的钱：“你给人家抽，该打点就打点。都是这样……”
有良叔明显低了，现在只有我这么高，高大的体魄磨蚀得矮小瘦弱。从没有见他如此的谦卑，无助。
“叔，不用找人，走正常程序，挂号，诊断，入院。方便着哩。”
他不信任似的久久地望着我。空洞的双眼注满了一种我不能理解的东西，刚才的欣喜与安详一时全消失了。
“叔，这是大医院，医生不缺钱，都是按规定给病人治疗。找人这样，不找人也是这样。”
他听了，如卸了千斤重担样，直了直腰，叹口气。我想向他再说什么，可是张了张嘴，没有讲出来。
检查结束，入了院，有良叔脸上有了笑容，高兴地不停地用目光扫视病房里每一个设备、干净的地面。不住地冲婶子说：“大城市医院就是干净。”
下午他谈到了我父亲。
都认为你考上了大学，又在城里工作，一定能使动风，家乡也会跟着享受到好多好处。一人得道仙及鸡犬吗。最不好，你爹也可以仗着你在村里说说话，显摆显摆。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耿直不借你的势。你考上学参加工作本可以宴宾客，招摇一下，长长脸面，可是他全不干。我劝他，他说不就少种点地吗，有啥牛的？弄不好你上了天，到那时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
你爹是头犟驴。你刚参加工作时，村里见别的村都修了路，出来进去干净，不趟泥踩水，想你在城里，认的人多，请你找找关系，通融通融也修条进咱村的路。你爹一口回绝了。
你是咱村的孩子考上学出息了，不能忘本，得给咱村争点好处。可是你爹个犟驴拒绝了。别人在背后指点他，唾他唾沫星子。我受不了，暗地问他，他说：“该修哪国家有安排，通过关系，那不是犯法吗？”
现在路都修了。
有良叔开了话头，就关不了，一个劲地讲下去。
你知道刘知不搭理你爹的原因不？他儿子平时考试都是前几名，高考后只挂了大专，他怀疑别人顶了他儿子的成绩，求你爹让你找人问问，花多少钱都行，他有钱。他猜测你在城里这么多年，同学、熟人应该很多，门路也该通了很多，这事可以办得成。你爹说：“考试是人一辈子大事，管考试的能马虎？我儿没有找人也考上大学，也参加了工作。”一句话弄得刘知再不搭理你爹了。从此你爹在村里更孤立，没有人搭理他。
都说你没能力，不办事。其实这些事你也不知道，都是你爹拦住了。你也该……
听了有良叔的话，我的眼湿润了。知我者唯父亲，是他给我拦下了无数的麻烦，替我背了巨大的压力。
我教有良叔刷卡、充钱、查自己的花销和报告单。这些现代智能设备对他来说没有农具好用，有时这次会了，下次又忘了。他还怕弄错了，或被骗了，以前做什么事都要眼见为实，现在许多事都是对着屏幕做，心里没有底，自己单独实用一次，见了我总要给我讲，问错了没有，有时还让我再帮他再查看查看。
父亲这几天总给我打电话，讲有良叔是个犟驴，不知变通，什么事都忍，从不求人，孩子出事后，满可以再生一个，他愣是不要，说自己领过独生子女证，就不能再生。孩子没有了，再生一个也是独生子女。现在，没有孩子了，还算什么独生子女？是五保户！是绝户头！这几年上了岁数腰了弯了，话更少了，和哑巴差不多。
在给婶子做手术时，我和有良叔一起在手术门外陪着。手术室门外都是像我们一样的人，在等着手术，没有什么特殊，也没有什么扰攘，进去一个，大家抬头看看，出来一个，家属细心呵护，陪护们又赶忙避开一条道。有良叔不看我，也不说话，只盯着地面。我想他是担心婶的手术。我给他讲这是小手术，用两三个小时就结束了，没有事，这是大医院，设备先进，不会有问题。婶子进手术室后，他红着脸对我说：“你婶呀，她非让我给主治医生送点钱。医生也接了，当时还点点数。当时我想大医院的医生也爱钱，那一夜我睡得很舒服。钱送出去了，心里踏实。刚才医生给我一个押金条，说那钱全给我交了押金。你看丢人不。”说着他掏出来让我看，是一万钱块钱的押金条，手术前押金才两万块！
有良婶的手术非常成功。有良叔每次见了医生都是讪讪的，顺着眼不言语。
出院那天，农合报补后，只花几千块钱，退的钱又原路退到了手机里。有良叔只嘿嘿地笑。我请他们去我家吃饭，他一定要买个瓜。他拎着瓜走在我前面，脊梁挺挺的。
在路上父亲打来电话，要我请有良到家里吃顿饭，只让他拎个瓜就行。我告诉父亲总共花多少钱，他们都很高兴。父亲听了哈哈大笑，这个犟驴就怕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