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黄瓜养什么样的人”他对我这么说。
2004年的冬天,他人生中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护士一手拽着这孩子的小腿,一手捧着后腰往绿色铝盆里放,他紧张极了,头上的汗珠顺一缕一缕的啫喱打理过的发梢流在额头,上牙紧咬嘴唇,一只手不断地往下顺嘴唇上的胡子。几次要从护士手里抢过那孩子。那天那孩子臭得很,后来他也总说:“一生下来护士就说啦,是个臭小子。”
他很有想法,也总敢做,但也总做不成。不过那孩子童年印象里他极其伟岸。年先部队学会开车,回来把家里积蓄变了现买了辆半挂,吃河北鸭货觉得有路子,在老家湖里养了几千只,那孩子也上了幼儿园,常在放学后来随他一起赶鸭,往往第二天要背沾满鸭粪的书包去上学。千禧年后招呼同村俩个发小去北京买二手手机回来卖,后在县城开起手机店,这一开就是九年。后来他染上赌博,这一赌,也是九年。
他留着后面过肩,俩侧压耳的长发,穿棕色宽大西装,里面是深蓝衬衫和红色领带,俩颊消瘦,鼻梁高挺,那时候嘴唇还没有如今这般厚实,那一年,他十九岁,这张照片后没多久,他听从父亲安排到了兴安盟入伍,挤大卡车,穿俩码数不统一的军靴,小腿胫骨满是被班长大皮鞋踹出的斑迹。他来之前没吃过米饭,后总囔囔着要吃馒头,因为吃米饭自己就拉稀。
九年后手机正兴起普及,智能手机时代来了,他的手机店却关门了,苦于没钱进货,半年的房租也没要就搬走了,他躺家门口的俩棵小苹果树下的躺椅,撅嘴挠挠下巴说要往这种黄瓜。老婆依靠卖手机经验去手机店里打工,而他真每天就照顾他的黄瓜。黄瓜长的很快,结果也很快,老人说什么样人养什么样黄瓜,黄瓜长的又长又绿的,打开全是空心。
那孩子上初中了,到叛逆期,加之他和老婆都没有多么严的家教,那孩子抽烟上网早恋无一不涉。老师常打电话告知他孩子迟到过于频繁,孩子不听,他也不听,就会在那树荫下的躺椅上,一只腿耷拉在扶手上,“得听话了啊”
他当兵回来没多久父亲就去世了,他很心硬,从不落泪,丧父也不例外,父亲死于癌症,但那时候不常见也不了解,耽搁很久硬把老爷子拖没了,到最后几天父亲开始吐苦胆,听偏方说要喝,他就让他父亲喝掉自己的吐出来的苦水。故此那孩子就是个常见的鼻炎,他都要去北京检查才放心。
他有俩任妻子,也有两个孩子,但在第一个孩子出生不到一岁便同她的母亲离婚,故此不曾再见过。那时候他说他要当个鼓手,要留长头发穿坎肩马甲甩着头发去打架子鼓,只是后来在部队留着板寸穿着迷彩吃让自己拉稀的米饭。
他说过几次戒赌,但都没做到,在杭州坐过看守所,回家那天正好是端午节,那孩子看他陌生,几个月没见,面前这个人刮掉嘴边的八字胡,胡青变得刺眼,那孩子不想认,不过倒也鲜有人知。
那孩子印象最深的是他常在凌晨回家,给他带回一只烤翅,那烤翅现今少见了,是全翅而非翅中,师傅的手艺也好,那后来孩子养成生物钟,会在凌晨自己苏醒,起身去问自己的鸡翅何处去,
他也会和那孩子玩些把戏,譬如藏在西服里夹层说今天忘掉买了,藏裤子里用腰带夹住,然后敞开西服夹层以证所言如实,再接着会在孩子失落之时,模仿魔术师的强调“铛铛铛铛,变!”后面这些把戏戏弄不了了,他干脆会先放在门外,哄骗那孩子说自己今天输了,没买。而对那孩子而言,比起他说他输了买不了鸡翅更相信他只是忘了。
如若他今天在赌场上赢些钱,那么便会在原有的鸡翅上外加些,但如若输掉了钱,也会留下一只鸡翅钱。
不赌的时候,他见老家瓜子种的多但常年滞销,在赌场结识了瓜子商贩,在这位商贩的引荐下,他带着儿子坐卧铺去山东临沂拿几摞假名片去发散名片,认识诸多瓜子客户。他的生活有了起色。
黄瓜愈发长得好,他说那黄瓜就是他的福星,从小院果树下到复式大阳台,他一直养着,相应的那黄瓜也愈发空心了。
那孩子陷入和同学攀比的消费陷阱里了,险些去读了职高。那孩子问他要钱的次数多了,他倒不反感,鼓励孩子去花,说赚来的就是要给花的。那孩子变得贪婪变得虚荣,变得愈发丑陋,他张有一张丑陋的脸,尖嘴小眼,多白色斑点分布在俩颊。
那些天连着下了很久的雨,成天打雷,他就在那俩棵果树下躺着,雨来也不避,就这么一个人在老平房住了很久。街坊传他把老婆孩子输出去了,他就骂,骂到没人敢说话,然后一个人再回那俩颗果树下面。
那黄瓜长势也大不如前。
那孩子高中,突然就一门心思要搞艺术,他也不解,也不想解。他只希望黄瓜长大长结实,空不空心是黄瓜自己的事儿。所以他不在乎。
旧房拆迁,隔着一条街已经在卸门窗。去那俩棵果树下躺躺椅的机会越来越少,他也少去打理那园黄瓜,任其生长。
那孩子多是和母亲交流,和他鲜有交谈,他试图打破现状,但总说不合适,那孩子有自己主见,休学理转文要铁了心要学艺术。
他没多说,总在身旁沉默地看看,也总陪那孩子看自己一头雾水的片子,还不让睡。那孩子头发越发留的长,烫的卷发,他满心欢喜地拿自己同年龄段照片给儿子看。自己却沉默了。
他从那间老平房搬回家里来了,说是怕拆迁伤着他黄瓜。至此他很呵护那黄瓜,黄瓜也争气,再没空心黄瓜。
那孩子脸上斑白散了去,学习用了功。嘴也没那么秃了。
他拉着那孩子非要亲眼去看老房子推倒,特意去看了那俩老果树,“树荫不能躺了”他担着儿子肩膀说。离开躺椅,他重拾瓜子生意,再没赌过。
全羊烤炉前,我问父亲还要多久。滋啦冒油的羊排肉被从肋骨撕下,“先让今天这大学生吃”父亲提起那块肉放在嘴边吹吹。众亲戚也向我表达恭喜,羊肉很嫩,但表皮很脆,我嗦了嗦手指“啥人种啥样的黄瓜呢么”我说。
“什么样的黄瓜也养什么样的人”他说。
作者:杜思杰
就读高校:内蒙古艺术学院
专业:戏剧影视文学
联系地址:内蒙古呼和浩特和林格尔内蒙古艺术学院云谷校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