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鱼之年年有余

听第一批从口里来落户的人说，当年修水渠的时候河里的鱼真的可以用筐子捞，只是现在少了。

野鱼的确没有多少，小溪要围堰拦网，大河要垂钓，所以渐渐地就几乎再没有人花费精力捉鱼。大人们忙着庄稼、牧草的正事，没有哪个会有闲工夫去河水里浪荡一整天。

许是休养生息过了几年，鱼的数量有所回升。栓柱子晒完青草扛着叉子过河，在水湾里看见几条黑鱼跃出水面，顺手用叉子拍打过去，竟然拍晕了两条。

草绳穿着明晃晃两条鱼挂在叉把子上，栓柱子带着草帽叼着烟斗，暮色的红光里，微风摇晃着鱼，也许是叉把子摇晃着鱼。一路的鱼腥味招惹着几只狸花猫尾随，它们时不时便要蠢蠢欲动。

二毛的鼻子比猫还灵，尕娃子是猫投胎，二奶奶说。二毛早早闻到了鱼腥味，杵在大门口，等着栓柱子路过。他叫声叔，回来了。栓柱子摸摸他的头，解下一条鱼递给他，提回去让你娘烧饭，河里鱼多了么，自己跳出来让我白捡喽。

一条小溪，一条大河，都在村西边。小溪隔着几座山，就在去大西河的半道上，走路去大西河一个小时，到小溪的桥口刚好半小时。二毛跟他爹在溪水里下过网，捞着一些虾米和小鱼，小白条裹了面粉油炸，又香又脆。

大西河水深，大人不让娃娃们单独去。能有多深哩，漫过拉拉车轱辘，再深也没不过一个人。二毛坐牛车过河，闻到鱼腥味就想下水去找鱼。这河里哪有大鱼，嘴馋了去溪沟里摸，车上总会传来训斥声。

大人的谎言似乎是一个警告的圈套，二毛拎着这条大黑鱼，鱼尾巴几乎拖着地。大黑鱼很少鱼鳞，也没有土腥味，肉厚刺少。

冷水鱼生长慢，河流里的鱼生长更慢，这条大家伙应该有两三岁。

二毛从针线盒里偷了一包缝被针，烧红之后弯成勾，又在破轮胎里抽出一把丝线。丝线打结连成一米长，在末端相距十公分的地方分别系上两个刚刚成型的鱼钩。还要做一个捞网，不用太大，车轮辐条弯成圆环，剪一块尼龙小孔网，用线绳锁边裹住圆环。

将这两件捉鱼工具做成半成品，二毛又准备了其它几样：一截铁丝、几颗钉子、老虎钳、砍柴刀、一盒火柴、一个胎圈。伙伴总要邀上两三个，亮子、狗蛋还有国强。

出门的由头，必须要统一口径，只说去摘马琳熬果酱。

到了河边，先找几个拐弯的深水潭，二毛早早用鼻子确认了黑鱼的气味，甩几个大石块丢到树根边，果然就看到窜出来几道黑影。国强拿着砍柴刀砍下来几根柳干枝，做成三条钓竿，两根捞网叉，各自用钉子和铁丝固定。狗蛋去泥土里挖出来一捧蚯蚓，亮子把把河沙掏出来一个大坑，蓄满了水。

明亮亮的阳光洒入水中，黑影从阴暗里游过来，张着大嘴，瞪圆了眼睛，警惕地巡查四周，长长的胡须随着尾鳍摆动，更增添了一份安保姿态。蚯蚓粉嫩的躯体在水中扭转，黑鱼的胡须试探着微弱的波动。一条狗鱼匍匐在水底的鹅卵石上，它更像一个合格的狩猎者。

阳光、水波、阴影相互维持着一个相对安静的旋律，可那根柳干枝太明显，它的长影子趴在水底，几乎遮盖了狗鱼的身体。蚯蚓的不安分也拖着丝线在平静的水面摇摆，就好像风吹动，响起了一首歌。

国强被耀眼的光刺得眩晕，他就去找黑影平衡视线，但目光终究还是慢一步，黑鱼和狗鱼同时弓起身，两道影子已经含住了蚯蚓。二毛的鼻子最先发出收杆的信号，接下来他的手才快速地提起来钓竿。丝线瞬间绷直，韧性十足，两条鱼脱离水面，飞向空中。鱼终于看到了平行的天空和太阳，它们的翅膀或许本来就可以把自己托举到这个高度，美味的蚯蚓帮忙完成了这一切。

亮子的沙坑里鱼渐渐多起来，大的两扎长，小的一扎。日头移到正中，沙子滚烫，几人脱得赤条条，换一个干净水潭，把胎圈吹足气，各自埋到水中，用一把细沙就着清凉水搓去身上泥垢。狗蛋浮着胎圈去最深处，脚底蹭到滑溜溜的感觉，把捞网往身下抄过去，一团软物在网里扭动。

拿到沙地上看，本以为是一网小鱼，却是一条灰黑色水蛇。这几个洗完澡正要架起火堆烤鱼，刚好把这不识眼的也拿来凑数。虽然石板上颜色焦黄一堆，肉味一分也不减，可惜没有带盐和料，吃起来滋味未免有些寡淡。

吃完烧烤，分成两路，二毛带着亮子，国强带着狗蛋，一路继续捉鱼，一路去河两岸岩壁的马琳藤中摘马琳。

这里马琳只有两种，一种是小叶细杆，颜色浅绿，入秋变黄，果实梅红，滋味纯甜；另一种叶阔藤粗，颜色深绿，入秋转红，果实暗紫，酸中带甜。两种枝干上都生满细密毛绒小刺，根系扎在岩土中，喜欢攀爬依附。

采摘马琳，用砍柴刀也还顺手，一边拨开茂盛的叶片，一边就可以寻找藏在叶下的果实。靠近根茎的地方通常不会有，从藤上发出来分支，再开花结果。老藤上果实少，个大饱满，新藤上还开着花朵，果实有成熟的、半生的。如果这一支上有五株以上成熟果实，就可以割了，枝干带着叶子，装进背篓。

钓鱼需要静心，这么长时间，也只有二毛能坐得住。只因为他喜欢吃鱼，过年的时候，妈妈总会炸几条带鱼，她每年对着大年夜那桌饭许愿，年年有余。

嗯，年年有鱼吃，二毛也许愿。平静的水潭表面浮起了鳞片，微风刮斜了丝线，鱼钩把一片片梦穿起来，晾晒在夕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