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年龄小,个头也矮,七八岁的年纪,才大概一米左右的身高。但是用箩筐打猪草、用扁担挑井水,却又是我这小小身体可以承担的平常活计。
姐姐工作了,自己挣钱买了一辆飞鸽牌二八大杠自行车,放暑假的时候,她一路骑车从城市来到了农村。听她说有二十公里的平坦马路,剩下的都是山路,十公里上坡路,十公里下坡路。骑车时,上坡的山路全靠推着走,下坡的山路刹车闸捏得手疼,刹车的橡胶块回到家都快磨掉了一半厚。
这辆自行车在村里的土路上跑得比小马驹还要快,从一队的大坡上一直俯冲,冲到三队的末尾池塘边,只需一根烟的功夫。
我的个子和这辆“飞鸽”相比,只高出那么一个头,屁股要坐到自行车坐包上,就等于坐到自己的肩膀上,怎么可能?这样矮的个子,又怎样学车呢?
我那时见过的左右分配轱辘的牛车比前后分配轱辘的自行车要多得多,自己架套牛车,赶车拉草都不在话下。自行车虽然也有些笨重,但是和我的大黑牛比起来,它的小身板要单薄很多,大黑牛比它高,比它壮,我把大黑牛牵到墙头边,爬上墙头一下就可以跨跃到牛背上。
我从高处坐到自行车的坐包上,可是我的腿伸直了也够不到脚蹬子,我的手臂伸长了也扶不到双车把,这可叫我怎么骑呀?
家里十来岁的大灰鹅也知道家里来了新成员,它好奇地走过来,左左右右扭着长脖子来回转着看,那一对黄豆眼珠似乎在催促让我骑一下。这只充满斗志的鹅,总是不服输,和大公鸡赛跑,和小狗赛跑,和牛犊赛跑,和马驹赛跑,当然它还和我赛跑,结果是谁也跑不过它。马驹当然比它的腿长,速度也快得多,可是这只大灰鹅耍赖皮,它能飞起来,它在空中扇几下翅膀,小马驹就落到它后面去了。
我先琢磨出把这个两轮的笨家伙平稳推起来的方法,右手扶住车大梁,左手掌握车前把。车子重量有几十斤,但是比起两桶水还是要轻一些,两个轮子在地面上一转圈,花费的力气就小多了。
我把车子推到一队的大坡上,大灰鹅一路跟着我,它不时地“嘎嘎”叫几声,似乎比我还要着急。
调转车头,我要从坡上往下“溜车”了,这是我在平地上反复实验琢磨出来的新动作。我把左脚踩到左侧的脚蹬子上,右脚尖落地支撑,左手抓把握前闸,右手搭扶在大梁上。右脚离地收起,然后并到左脚里侧,同时放开左手车前刹闸。车轮顺着坡道越滚越快,风从耳边撩起我的头发,房子和院墙一个劲往身后跑,大灰鹅的“嘎嘎”叫声渐渐远了。
我掌着车把,右手也攥紧大梁,把身体贴附在车身上,尽量保持着平衡。车速越来越快,我想缓一下,左手去捏车闸,或许因为紧张,也或许是因为陌生。前轮突然减速,后轮还在快速旋转,惯性把我和车子翻转着摔出去。
大灰鹅刚刚飞到空中,它低头看见我痛苦地躺在地上,自行车歪倒在我旁边。“嘎嘎,嘎嘎”,大灰鹅转了个圈,落下来打量这个没有腿跑得飞快的家伙,没有理会倒在灰土里疼得哼哼唧唧的我。
我的手掌擦破了皮,一些血点渗出来,头上撞了一个包,屁股和腿都很疼。自行车千万别摔坏,我从地上爬起来,第一反应是赶快检查自行车,城里来得东西都娇贵,不像我们乡下人皮糙肉厚。
前车把摔歪了,车链盒变了形,大梁和坐包上都是灰土,也不知道是不是蹭破了皮。我从车坐包下掏出擦车布,先把整个车的灰尘擦一遍,坐包的侧面破了一个小洞,车身上也有几处划痕。
谢天谢地,车子还能站起来,只是车把歪了,往前行走,车子总往一边偏;车链子剐蹭着车链盒,滋啦啦的声音像猫爪刮墙皮。这样的自行车回到家里,大姐一定会伤心,她就不会再让我骑出来玩了,我必须修好它才能回家。
我在家里把那台老旧的收音机拆了装,装了再拆,还有那一对淘汰的拉拉车轮,外胎、内胎、辐条、轮毂每样都能倒腾仔细。
自行车的这点伤,估计在我的挽救范围之内。我找了一处夹缝,把前轮卡在里面,使劲扭正车把,慢慢把车把和大梁角度调整到垂直。我再找一截木棍和一块石头,把自行车车链盒外漏的一面朝上,木棍和石头组合充当撬杠和榔头,一点点纠正铁皮罩子的变形,直到我手摇着链子再没有一丝噪音从链盒上传出来。
大灰鹅这个灰头土脸的家伙,不知道早点回家吃饭,就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看笑话,它“嘎嘎”叫声真比自行车链子剐蹭链盒的声音还难听。总之,你这个家伙,今天别想着和我比试了,我得小心把自行车推回家,能够蒙混过关先交差再说。
霞光之上,炊烟涌动,谁家的饭菜扑鼻的香味跑了出来。我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几声“咕噜”,大灰鹅好奇的看看我,又看看自行车,它不确定是自行车还是我发出的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