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德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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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妞五岁，是个机灵的小军属。国庆节前一周，她突然说想去爸爸那儿，态度很坚决。估计这事儿在她小脑袋瓜里已经预谋很久了。
“你爸爸部队有八九百公里远，怎么去呢？”
“坐车呀！爸爸那天说想我去。”
昨晚幼儿园魏老师来电话说：你们家波妞这几天兴奋得不得了，逢人便讲她要去爸爸部队里过国庆节。这已成了幼儿园里的头条新闻。我打算回头让她给同学们讲讲探亲的经历和体会。
好家伙！波妞这是在搞舆论宣传，提前争取广泛支持。
别看她差几天才满五岁，在家里发话最有号召力。一大家人简要商量一下，得出一致意见：既然波妞同志背地里把事情都推进到这一步了，那还说啥呢，一起去吧。就这样，一场说走就走的激情旅行开始了。
9月29日，大江南北都在下雨，驱赶着乱甩尾巴的秋老虎。我们六人风雨无阻兵分三路直奔襄阳。我和波妞外公早晨六点半出发，开着越野车拉着行李前往，在暴雨中足足跑了十四个小时。波妞同奶奶和外婆乘高铁，一路嘻哈说唱着提前到达。波妞妈妈上完下午课后前往，晚上八点最后一个抵达集结点。主角配角陆续到齐，一场别开生面的天伦之乐即将在军营里发生。
波妞爸爸一身迷彩服装，微笑着在大门口迎接。依照波妞平日在重庆的风格表现，此刻父女见面，应该会出现影视版感人的情景。谁知她并没有扑上去，也没有先喊一声爸爸。倒是爸爸激动不已，一边宝宝宝宝喊个不停，一边快速有力地抱起来亲她，而她却像遇见生人一样左躲右闪。不过，仅仅一两分钟的不好意思之后，她便露出开心果的本来面目，生动惟妙地表演起来。先是用两只小手轻轻触摸爸爸的军装、肩膀、耳朵和面颊，进而像小棉袄一样紧紧贴穿在爸爸身上。
庄严肃穆的军营里，张灯结彩，洋溢着浓厚的节庆气氛。波妞闪动着兴奋好奇的目光，不停地问这问那，还不时发表看法。“爸爸你们小区比我们小区大好多哟。”爸爸笑呵呵地说“这里是营区，不是小区呀。”
“营区是学校吗？咋有这么多大哥哥呢？”
奶奶和外婆插话问她，是这里的大哥哥帅还是你爸爸帅？她半想半笑说，爸爸最帅。
“波妞是最乖的宝宝”，爸爸笑得合不拢嘴，倒不是因为真的帅不帅，而是因为女儿心眼里对爸爸的态度和份量。爸爸继续说：“你们幼儿园是学校，这里是部队，也是大学校，也是培养人的地方，所以有好多大哥哥在学习。”
“还有大姐姐吗？”“还有小弟弟妹妹吗？”
波妞一边发问，一边轻轻抚摸着爸爸的头发，像在抚摸爸爸曾经买给她的绒绒熊猫。爸爸耐心地、轻声地逐一回答，如此开心交流的情景，像星星和月亮在对话，他们是今夜最快乐的父女了。
一行人忘记了长途跋涉的疲劳，兴奋地走在笔直的营区道路上。迎面齐步走来一支队伍，整齐威武，英姿飒爽。路过广场时，但见高高的旗杆在灯光照射下银光闪闪，如长剑直指夜空，气势如虹。恰又听见军号悠扬响起，演奏着军营的阳刚肃静与和美。
波妞问，“这里要升旗吗？”
“要升国旗”，波妞爸爸说，“明天是国庆节，将举行升旗仪式，大家都可以参加。”
波妞迅速举起了小手。
真难得，国庆节在军营里看升旗。我们是军属，才有了这种幸运。大家异口同声地说要参加。
说话间来到了住处。我们被安顿在两套小别墅里。这原本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修建的一排平房，近两年改造装修出来，专门提供给军属来部队探亲时使用。每一套都是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格局，住在里面，颇有居家的感觉。
我感触更深的是，这军营里的夜晚，似有特种金属一样的宁静。在这奇妙的宁静里，既有钢铁般的精神能量，也有温暖和谐的家庭气氛。
房间里，波妞一直兴奋着，快子夜了，几个人轮流给她讲催眠故事，却仍无睡意。我严肃地说，明天一早要去看升旗，再讲最后一个。看我态度十分坚决，她终于同意了。我又摆起了她爸爸小时候的故事：大概是他六七岁期间，每天中午放学后都去外婆家。除了吃饭的功夫外，其余时间都在阳台上“打仗”。一张四方小木桌便是战场，一副牛骨麻将、一副军棋和百十来个玩具军人便是战力。他列阵布局，以班排连营长各种身份指挥作战，嘴里密集发出不同角色的配音。时而扫射点射，子弹突突乱飞，各型炮火轰鸣；时而短兵相接，冲锋呐喊，杀声震天，整得家人不得安宁。他外爷外婆哪里还睡得成午觉，经常趴在窗户上看他冲锋陷阵，有时干脆也加入到他组织的战斗中。
奶奶说，波妞爸爸从小就有一个军人梦。那年高考前，他悄悄填了申请表，被录取为国防生。到军营后一直勤奋努力，好几次立功受奖。关于爸爸的故事，波妞百听不厌。今夜在军营里听，认真又安静，很快进入了梦乡。
襄阳的早晨天亮得比重庆早一些。军号刚刚响起，波妞就睁开了眼睛，在床上短暂地折腾后，外婆快速为她穿衣梳头，然后拉着妈妈的手一路小跑来到广场观礼。
广场上早已来了很多人。他们身着笔挺军装，徽章熠熠生辉，个个英姿勃发，列队整齐威武，气氛庄重肃穆。在军人队列旁边还有一列，是两位身着学生装的小姐弟，大概八九岁年纪。我们也被组织者邀请加入了其中。此时此刻，一大家人站在军营广场，与最可爱的人一起听国歌弦律铿锵响起，看五星红旗冉冉升起，心情格外激动，难以言表。
波妞嘴里一直跟唱着国歌，这是她幼小心灵受到的一次特殊洗礼。升旗仪式结束后，她发表感言：“我们幼儿园升过好多次旗了，没有这里叔叔哥哥们排列整齐。”爸爸微笑着竖起大拇指说，波妞今天表现得像个小战士。波妞问什么是小战士？爸爸说你勇敢地和解放军叔叔们站在一起看升旗，就像个小战士。波妞说“我还会唱国歌里每一句歌词呢。”大家齐声夸赞她能干，她美滋滋的露出两个小酒窝。
“对能干的好孩子要奖励。”“什么奖励？”“表演一个节目。”波妞爸爸说，为庆祝节日，晚上举行晚会，请军属们一起联欢。
波妞是一个喜欢热闹的角色，听到这话后，更加眉飞色舞。
这是一场颇有特色的军民联欢晚会。让人好奇的是，它不是专业的歌舞文娱，而是烟火味十足的烧烤和卡拉OK。只有一个简短的开场白，没有程式化的节目单。青年军人们活力四射，时而炫技花式烧烤，时而踊跃上台献唱，洋溢着满满的青春气息。
“没有想到军营里也有烧烤晚会。”我以为部队生活总是严肃的、紧张的、方正的、刚强的，原来也是活泼的、温暖的、人文的、快乐的。这或许就是一张一弛的深意吧。我们很快融入部队之家这和美景象中，享受着丰美的菜品和浓浓的烟火味道，还用矿泉水与他们碰杯祝福。
令人感动的是，部队首长和战士们、军属们一起生火，一起烤串，一起打拍子唱歌。波妞爸爸说，平日里部队工作紧张辛苦，大家没有时间学做饭菜，但这烧烤一看就会。恰逢国庆节日，大家把这当成做家家，做家家时想想家人，亮亮嗓子吐吐心曲。
子弟兵们激情演唱的心曲，除了铿锵军歌，还有思乡歌、爱情歌、青春励志歌。他们不是专业歌手，但却专心投入。我体会到他们深情的歌声里，有一种浓浓的亲情味道、时尚阳光味道、国和家的味道。他们用朴实自然的歌声表达着军人赤诚本真的情怀。
再看看波妞，整个晚会上都在飞。她忘了自己平日里是个“吃货”的身份，变成了兴奋失控的飞鸟，飞来飞去说唱跳跃不止，嗓子沙哑了，头发衣服湿透了。自己飞还不过瘾，还拽着妈妈奶奶外婆飞，把一家人弄得气喘吁吁。好在来了小玩伴，上午认识的姐弟俩。几个小飞侠很快成了好友，后来还预约明天上午一起去军体馆玩游戏。
军体馆面积有四个篮球场大，各种健身器材齐备。常有军人们在此锻炼。我没有想到的是，里面还有儿童游乐区，估计占有五分之一面积。充气城堡，亭台楼阁，密室滑梯，都是波妞的最爱。特别是塑料球池，她一见便大笑着跳了进去，像鱼儿一样在里面翻滚。还接连把爸爸妈妈外婆都拉进去，跟她做亲子游戏。我和她外公一边看热闹，一边感慨部队的建设和管理，各方面严格规范、周到细致，人文细节很暖人心。
在城堡里过瘾后，波妞又来到跑步机旁，吆喝着要与奶奶一起比赛。奶奶赶鸭子上架，跑了几分钟便上气不接下气。波妞笑翻了天。然后她又要同爸爸比赛单杠，爸爸引体向上一下做了几十个，波妞目瞪口呆，好像服了气。然后选了一个矮一点的杠，硬要把手吊上去。爸爸配合她，任她表演。她憋足了气，吊了好几分钟，脸涨得通红。外公说，她在重庆随时都在练功，有时候抓在小区里的健身器材上，有时候撑在家里的茶几、凳子上。这家伙，以后或许是个运动健将，去奥运会拿金牌为国争光。
波妞运动一阵子后，在大门口等昨晚相约的小朋友，左等右等不来，有了失落感。见远处林荫道上有小朋友的影子，便又心动起来，牵着爸爸的手往前走。我们跟着她在营区里转悠。
“爸爸，你们这里像公园一样”“怎么像公园啦？”“好多树，好多花，比公园里还整齐好看。”“那你就当一回小主人，带领我们数一数有多少种树木和花草吧。”
今天阳光灿烂。接连几天风雨后，军营里空气清新，绿树成荫，树阵笔直，如一排排列队的兵。每一种树和花木都挂有一个名牌，梧桐树、香樟树、栾树、水杉、红枫、垂柳、海棠、月季、桂花、荷花，波妞带领我们一口气找了十几种。在每一个牌子面前，波妞认真看上面的文字，认识的就大声念出来，不认识的就喊爸爸妈妈念。在一排垂柳前，波妞说像树的头发。妈妈夸赞她比喻得好，说柳树的头发飘动如丝，寓意“思念”。波妞问什么是思念，妈妈说在外地的人想念家乡和亲人就是思念。还说垂柳的花语是“思乡之情”。波妞问什么是思乡之情？妈妈说“比如在襄阳的爸爸想念在重庆的波妞了。”波妞听入了神，两只小手一只拉着妈妈，一只拉着爸爸。
我们来到了一尊钢管雕塑旁。雕塑正面是硕大的一个“家”字。四面的文字注释了家的意义：心灵归属热血沸腾的地方，坚守责任和守护幸福的地方，继承传统熔炼精神的地方。波妞妈妈说，“爸爸有两个家，一个在重庆，一个在这里。爸爸的家就是波妞的家。”
往东走三百米，来到两大片荷塘边。正是荷花盛开季节，叶子和花瓣上凝着晶莹的水珠。波妞兴奋得哇哇直叫。妈妈问她这像什么？她说像荷花仙子的泪珠，还像小水晶玻璃球。我念着木牌上的花语，“出淤泥而不染”。波妞问是什么意思，我说象征着自然纯洁高尚和坚韧，波妞瞪大了眼睛。她爸爸说，荷花的根生长在淤泥中，但它不被淤泥所污染，你看叶子和花儿多么干净啊。
离开荷花池向前走，我们来到围墙边，这里种植了一大片栾树。按照波妞的询问，爸爸给她念着标牌上的文字，耐寒、耐瘠薄、耐干旱，根深业茂，抗风抗尘，抗极寒。花语是坚守坚韧，顽强不屈，关爱陪伴。波妞问什么是坚守，什么是陪伴？爸爸妈妈没有回答。我说，栾树就像爸爸，坚守在这里当兵，心里又关爱着波妞成长，波妞妈妈和外公外婆爷爷奶奶陪伴着快乐长大。
我们坐在围墙边的长凳上，看围墙外是大片的庄稼地，田埂上有序排列着风能发电的“风车”。两条大马路像两条笔直的射线，看不到尽头，南来北往的车辆密集穿梭。在中国南北交通的核心枢纽地带，我们置身这绿色军营里，仿佛沉浸在一幅动感十足又安静和美的国画中。
突然传来一阵热闹的对话。只见围墙外十来个六七十岁左右的老者，情绪激昂地议论着国事军事。见到我们便主动攀谈起来。原来他们是一群老兵，来自全国各地，退休以后相约来此。八九十年代曾在这里服役，这军营是他们的心灵圣地。召集者是一位四川达州籍的老兵，他说已在这军营外面的镇上安家三十多年，每天听着熟悉的军号，感觉自己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军营。每次锻炼身体便是围绕着军营跑圈圈，听军营里的军号和操练的脚步声，闻营地里飘散出来的绿色植物的味道。他说这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味道。
老兵心情激动，滔滔不绝。我问起他身边的小女孩，他幸福地说是乖孙女。我介绍波妞时，他们先是诧异，然后哈哈笑了起来。
没想到，那小女孩竟然也叫波妞，这也太巧了吧！两个波妞迅速聊了起来，几句话过后就成了小姐妹好朋友，并相约明天见，后天又见。波妞还说，寒假又来军营里，她们一起放烟火，一起过春节。真是缘分啊！
2024年10月1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