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罐茶

罐罐茶是盛行于天水武山、秦安、甘谷地带一种独有的品茗习俗，源远流长。当初只是乡村老人解乏提神的饮茶习惯，后转为城乡待客之首选，老少男女闲暇争相品咂。罐罐茶因使用陶罐煮茶而得名，也因出自乡野山村，受经济所限，故此茶以粗为美，以苦为乐，粗茶淡饭，苦中作乐。

罐罐茶最早用的茶具，是一种小瓦罐，后演变成黑瓷罐，一种烧制出来的器皿，酱黑色，大约八九公分高，底座直径四五公分，中间粗，两头细，瓷罐古朴粗糙。以此罐煮茶，茶浓郁、清香、典雅，清澈中透着馨香，苦涩里流出甘醇。

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日渐提高，如今很多地方不再在煤炉子上煮茶了，一般用200瓦的电炉子煮，既卫生又省事。茶罐也讲究了许多，用一个透明、带口沿的烧杯状玻璃罐，口沿下用细细的铁丝箍紧，铁丝一头长出十余公分，弯一圆圈，做成柄，柄上缠一圈粗布条，以防烫手。茶盅也改良了很多，宽裕家庭用精致的宜兴紫砂茶盅，小巧玲珑、深褐色茶盅握在手掌心，暖手暖心暖胃。有了茶罐、茶盅，再配以小电炉，熬制罐罐茶的基本用具就都具备了。

罐罐茶的茶叶是十分讲究的。一般用每斤二三十元至百元不等的廉价粗茶，有土腥苦涩味才地道。据当地人讲，这种粗茶应是青茶系列，主产地在云南、陕西南部，甘肃陇南的阳坝也产青茶，属陕青科目，口感上乘，市面每斤大概一百多元。煮茶时佐以几颗干红枣、桂圆、枸杞则更好，红枣必须用炒过的焦枣，这样才能浸出茶香味来；桂圆得事先捏破壳，放进茶罐里，爱吃糖的人，可以在茶杯里加几块土冰糖。煮一罐茶大约需要十余克茶叶，为使茶叶更加香味纯正，熬制前先在火中将茶罐烧热，然后放进茶叶红枣桂圆枸杞，让茶罐继续加温，并不时晃动、磕磕茶罐，即刻倒入沸水。水最好是后山老爷庙上的天然山泉水，天麻麻亮就去后山上用水桶接，泉水澄清后再用，泉水一次不能倒得太多，稍将茶叶覆盖即可。茶叶、红枣、桂圆、枸杞在茶罐里随沸水上下舒展着、翻滚着，来回几次后，将酽酽的茶汁倒进茶盅，就一小盅茶，含在口里慢慢细咂，先是一丝浓浓的苦味从舌尖滑过，转而变香变甜，再慢慢滑入喉咙，沁入心田，青茶红枣桂圆枸杞香味，在嘴里胃里回味无穷、甘甜悠长。

喝罐罐茶时，如果佐以油饼、油圈圈之类的面点，则更是美妙无穷，在当地人看来，那真是过的神仙日子。近年来，武山人喝罐罐茶，兴吃一种叫“烂草帽”的油炸面点。“烂草帽”也俗称葱油饼，制作时把面粉装在较大的盆里，加入适量开水，边加边搅拌成絮状，然后加入适量的面粉，揉成光滑的面团，盖上保鲜膜静置片刻，这个过程叫醒面。把香葱洗净切成较细的葱花，越细越好，准备好炒熟的白芝麻，取适量食盐、胡椒粉以及面粉混合均匀。案板上撒上少许干面粉防粘，取一半面团，擀成薄片，撒上白芝麻和葱花，用烘焙的那种切刀在边缘划上若干等份，叠好后收口朝下，同时案板上撒少许面粉防粘，再次擀成薄片，平底锅烧热后加入适量胡麻油烧至约七成热，下入擀好的薄饼，煎至底部金黄后，翻面继续煎（软一点还是脆一点，可依据自己的喜好而定），煎好后可整块出锅切片，也可以直接用筷子在锅中拨散，越随意越香。吃早餐时，三两好友或一家三口在一起，烙上两锅，再配上一壶罐罐茶，那一定是人间美食了。

喝罐罐茶其实是喝一种情趣。比如，有一天，天空飘着蒙蒙细雨，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书房，茶几上放一小电炉，电炉上煮一壶冒着热气的罐罐茶，慢慢品啜，耳能听泉瀑之声，目能断飞鸿之影，读自己喜欢读的书，听自己喜欢听的音乐，码自己爱码的那些文字，想自己喜欢的人，回忆那些逝去的浪漫事，这种意境是多么的静美。

古人品茶有“一人得神，二人得趣，三人得味”之说。我想，在武山的地界上，三两个人碰面在一起，总会被一个人约到自己家里去喝茶，就是想从中得趣得味罢了。三两好友凑在一块，熬一壶罐罐茶，一边举杯喝茶，一边品诗论文，谈古说今，诗过茶过之后，趣也味也全都有，岂不快哉！

喝罐罐茶其实也是喝一种礼节。一般来说，第一壶为土茶，不喝，洒在地上，敬地神；第二壶为苦茶，主人给客人敬茶，先将茶让给在座的长辈或上宾，恭敬谦让，表示敬意，这种喝茶的礼俗，文明而礼貌，传承弘扬了中华古文明的茶文化；第三壶为神仙茶，茶过两巡后，茶的苦味已渐渐变淡，茶壶内红枣、桂圆、枸杞等味则散发开来，茶汤甜丝丝的，这时，外加一盘热腾腾的“烂草帽”或油圈圈，吃完后整天都不饿，精神亢奋，吃着喝着，如果有一曲原声调乡村“高山流水”——秦唱，悠然飘来，那真是美妙绝伦至极。

有一次芳菲四月，天空飘着牛毛细雨，陪父亲到武山探亲访友。应老同学林绪莲之邀，约请到她家喝罐罐茶。同学家一看就是书香门第之家。正堂上方挂一幅其兄林涛书法家刚劲有力的对联：得山水自然清气，极天地风云壮观。对联中间挂一幅水墨山水画，空阔大气。对联、山水画下面是一套仿紫檀桌椅，古色古香。同学说，下雨了，有点儿凉，煮一壶罐罐茶吧，我以茶之名，把流逝岁月煮进茶里，把料峭春寒泡在茶里，不消磨时光，不辜负三十年师生、同学情谊。我说，我喜欢喝罐罐茶，我喜欢茶汤里的苦乐人生，还有茶香里的那份深情厚意。同学说，携一颗素心，素心茶对素心人，为我们的友谊友情，我已温好了一壶酽酽的罐罐茶，等待同学、等待老师的光临，此刻的春光春景已变得醉美而绵长；我说酽酽罐罐茶里，有云的身影，风的浅唱；有露的光华，雨的情怀。同学说，沁香罐罐茶里，有日月星辰的辉映，江河溪流的静淌；有故乡看不厌的风景，有老家扯不断的人情。眼下与多年未曾谋面的同学、老师自由自在的论诗谈画，谈笑风生，在有山有水、有风有雨、有你有我的平凡日子里，煨开这壶暖暖的罐罐茶，真好！

听武山同学向前君说，甘肃省城统计局军民退休后隐居故乡令家庄，将其老宅改成“品茗斋”，专事煮罐罐茶，品秦腔，多次邀我前往品茶吟诗，皆因吾公务繁忙未能成行，看来今年无论如何得抽空，去他的“隐居地”喝一次罐罐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