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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家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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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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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的活佛已然走了

2016年农历8月16日,注定是一个肝肠寸断的日子,我的母亲因脑溢血抢救无效撒手离我们而去了。母亲离世时,整整八十岁。这近九年来,我始终无法相信母亲已经离开我们的事实,总觉得她只是出远门了,总有一天还会回来的。所以,每次回到兰州父亲家,我都要撩开她卧室的门帘看一眼,寻找她的踪影。母亲离去快九年了,我不能平息悲伤的情绪,以致无法搦管为文,写一篇追忆母亲的文章,也许是母恩太深重了,深重得我无力扛住;也许是母爱太平凡了,平凡到已经融入我的血液、我的生命里,让我看不到,摸不着,却一直在我的生命里浅吟低唱。当我努力抚平自己的心情,静下心来,真正拿起笔要撰写这篇文章时,才觉得我对母亲的了解,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母亲有四个子女,我排行老二,我上面有一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在我们四个子女中,我离母亲最远,陪伴在母亲身边的时间最短,每次周六、周日回家两天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中途给老人家做两顿饭,也来不及与老人沟通交流。记得有一次偶尔与母亲谈及小时候一桩往事,还惹得老人几天不高兴,母亲悄悄给父亲说:“我年轻时打过儿子,是不是儿子记我仇了,不要我们了。”父亲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后来,父亲要我打电话给母亲解释,我用了很长时间解释,母亲才肯原谅我。为此事我后悔莫及,一句轻易的玩笑话,却惹得母亲几天的不快活,真的是不应该。因为我和母亲呆在一起的时间短,所以,很少听她谈及自己的过往,我总觉得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还会很长,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聆听她以前的往事。没想到天意弄人,母亲那么快就离我们而去了,真后悔没有在母亲健在时,多用心地留意那些我没有经历过的,她生命中的喜怒哀乐。痛悔之余,只能从记忆深处撷取一些留在心底,我印象最深刻的属于母亲的往事,略表我对母亲的追思之情。

母亲的一生是艰辛和坎坷的。生活给了她太多的痛楚和磨难,艰难困苦的生活磨练了她纯朴善良、吃苦耐劳、忍辱负重、坚韧顽强之品性,文革时代留下的创伤,让她经历了饥寒交迫、颠沛流离之苦难。

母亲是一个纯朴善良、吃苦耐劳、忍辱负重的人。她从不把艰难困苦传递给儿女们,总是让她的儿女们在快乐中成长,在无忧无虑中生活,她把所有的困难和压力都咬牙自己扛着,也不传递给在外地工作的父亲,免得他分心耽误工作。上世纪七十年代,父亲还没落实政策,母亲一个人带着我们姊妹四个在湖南农村老家生产队靠挣工分过日子。她因为出身成份不好,她本该当小学老师的工作也丢了,被发配到农村从事农业劳动。那个年代,出身不好的人,除了挨红卫兵批斗外,还要从事繁重体力劳动。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母亲要在离我们家四五公里以外的大队部去挑土砖。这种土砖是用水稻田里九成干的泥土做成,砌房子用的,长方形状,每块少说也在三四十斤。她每次只能挑两块,用扁担挑,一头一块,挑上送到离大队部七八公里开外的小学部修房子,一天大概来回要挑两三趟,完成了才可以歇工。母亲就这样每天来回两三趟挑着土砖,手里拖着一个年仅五六岁的妹妹,背上背着一个不足三岁的弟弟,头顶炎炎烈日,脚踩如血夕阳,行走在那条漫长的乡间土路上。这一挑就挑了三四个月时间,她羸弱的身体,纤细的脚板,不知道磨出了多少血泡,我们姊妹们都不知道,她也从来不曾告诉过我们。

记得有一次,我和姐姐两个人在家里,我发烧躺在床上,母亲安排姐姐照看我,她不放心我们俩个,上午挑了一趟砖,就向大队老书记请假半天,抄另一条小路回家看我们。结果被大队部民兵营长知道了,民兵营长暴跳如雷,到处追赶母亲,扬言要在大会上带高帽子批斗母亲,最后还是大队老书记比较人性化,帮母亲解了围,说人家一个女人带四个年幼孩子在家不容易,就不要再折腾了,那民兵营长也就再没有追究这件事。后来母亲每每提起这件事,打心眼里要让我感激这位大队老书记。每次回湖南老家省亲,我都要打探这位对母亲、对我们全家有恩的书记大好人,但每次都未曾打探到。去年堂兄来我家做客,告诉我这位大队老书记早在十多年前就去逝了,听完后我伤感了好多天。这是我一生中没有完成母亲心愿的最大遗憾事之一。

母亲是一个勤俭持家、勤劳朴实的人。在我的记忆里,不管刮风下雨天晴,从未看到过母亲大白天躺在床上睡觉或是无所事事地坐着闲聊,母亲手中总是有忙不完的活计,不是为孩子做衣纳鞋,就是忙生产队里的农活。那时,不像现在随便在哪儿就能买到新衣服,一是没钱,二是交通不便,即便走上半天的路,去集市扯上几尺土家织布,还要花钱请裁缝做。因为生活艰苦,母亲是极少花钱请裁缝做衣服的,她从来都是自力更生,亲手缝制。她缝制的衣服在当地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无人能比。记得有一次,父亲从甘肃他工作的地方,给我们寄了一个包裹,包裹是用大约四尺左右的旧白绸缎寄来的,为了废旧利用,只见她在饭桌上,把绸布展开铺平,用剪刀在布上三剪两剪,不到两个小时,像变戏法似的,给我缝制了一件短袖汗衫,穿在我身上不大不小、不长不短正合身。那年夏天,穿上这件"绸缎"汗衫,在当时小伙伴堆里,我确实风光了一个夏天。

手工缝制衣服是很费时费力的,何况全家老小那么多人。在我记忆中,逢年过节,我们姊妹们的衣服,都是母亲一针一线在煤油灯下缝制出来的。母亲缝制出来的新衣服穿在我们姊妹身上都很合身得体。每年过新年,走在村头街巷,都能招徕村里人许多羡慕的目光,我们姊妹心里总是喜滋滋的,觉得很自豪也很体面。再说纳鞋底,晚上总看到母亲一个人端坐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左手拿着鞋底,右手拿着锥子,在头发上蹭几下,用锥子穿过厚厚的鞋底,再把麻绳穿过针孔,用那双磨了老茧的手一针针勒紧。目光那样专注,神情那样慈祥,母亲纳鞋底的呲啦呲啦声这一幂情景,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抹也抹不去。母亲就是这样,寒冬酷暑,手里的针线不停地飞转着,她做的单鞋、棉鞋随季节的更替,在我们脚上时换时新,陪伴着我们长大,一针针一线线,纳过了春夏秋冬,纳入了深深的母爱。 每次我一觉睡醒来,还看到昏暗煤油灯下母亲飞针走线的身影,我从来没有数过,穿在我们脚上的布鞋,鞋底到底有多少针脚,她一晚上不知来来回回要在白色鞋底上呲啦多少次啊!

母亲又是一个公私分明、公而忘私的人,她从来不沾公家一分一厘的便宜。在上个世纪那个靠挣工分、分粮食的年代,她负责生产队的稻谷晾晒工作,与她一起共事的是比她大十多岁的体弱多病的一个唐姓叔伯。母亲知道,因为自己出身不好,每次干活她总是想方设法多干点,起早贪黑,早出晚归。只要天气晴朗,她每天必须得赶在日出前就要上岗,按程序把一卷卷晒谷用的晒簟铺开。晒簟是用两公分宽的竹篾片编织做成的,每床大概宽4米、长8米左右,重量在五六十斤,不用时卷起来立在仓库的避风雨处,用时从仓库一床床扛出来,齐展展地铺开在晒谷场上。大晒谷场可以铺这样的晒簟四十多床。这些工作都准备就绪后,然后再把从水稻田里收回来的湿稻谷,两个人一筐一筐地从库房抬出来(每框湿稻子也在五六十斤重),然后倒在晒簟里,用木耙子把稻子铺平展开,等待火辣辣的太阳出来暴晒。中午时分,还要头带斗笠,冒着40多度的高温,在每床晒簟上把稻子翻一遍,一遍翻下来至少得两个多小时,汗滴如流水一样滚下来,身体虚弱的人是吃不消的。好在那个年代,母亲还年轻,身体还算健壮,否则,如此繁重的体力劳动是坚持不下来的。太阳行将落山时,晒了一天的稻谷基本上都晒干了,他们两个人,再把每床晒簟里的稻子装入箩筐,倒入风车里,把稗子、灰尘什么的全部车掉,挑选出泥土、石子,把精选好的稻子一筐筐倒进仓库,整个晾晒过程才算结束。这个晾晒过程看似简单,却要在烈日下暴晒两三小时,拼的全是体力,一天劳作下来,口干舌燥不说,腰酸背疼是常事,每天看到母亲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已是月亮爬上山了,她还要准备我们姊妹们的晚饭,剁猪草,招呼家中的鸡鸭鹅等养生。那个年代,姊妹们年龄都还小,也帮不上她太多的忙,我觉得母亲不是铁,但她却是一个铁打的人。

在那个缺衣少食、物资匮乏的年代,在当地的乡村地界,我是出了名的调皮倒蛋鬼,要不是后来考上大学,去到国企上班,走出了湘西那座大山,我肯定会成为当地的" 土匪"的。尽管那时我年龄不满十二岁,却是满脑子的"鬼主意"。有一次太阳正端午,母亲和那个唐姓叔伯在晒谷场晒谷,我趁他们不注意,就悄悄溜出他们的视线。走到晒谷场下面的鱼塘,用自制钓鱼方法,在鱼钩上挂半节鸡肠子,连钩带线抛出水面三四米远,然后若无其事地坐在鱼塘边,静静地等待鱼儿上钩。想不到几分钟过去,我自制的高粱杆鱼漂,慢慢地黑下去,我手用力一拉,手上感到沉甸甸的,我想一定是大鱼上钩了。我使劲一拉麻绳,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鲤鱼,轻而易举地被我制服,拖上了岸,至少有5、6斤重。我迅速取钩、转线,手脚麻利地将鱼塞进我穿的背心里,人不知、鬼不觉地溜回了家。随后母亲得知了这件事,我被她狠狠地责骂了一顿,为了让我汲取教训,今后不再在生产队干" 坏事",罚我两顿不准吃饭,这件事至今让我记忆犹新。

母亲还是一个知书达礼、识大体、顾大局的人。父亲曾对我们姊妹们说,你母亲是一个大德大善之人,不管家里有多穷,甚至穷得揭不开锅了,她也不放弃你们四个人的读书,因此,你们可以忘记任何人,唯一不能忘记的是你们的母亲,没有她,你们都上不了大学,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现在我们四姊妹里,有大学教授,有国企高管,有中学青年骨干教师,有小学校长,完全是母亲不懈怠、不放弃我们的学业所取得的。上世纪80年代初期,父亲落实了政策,我们也举家从湖南老家迁到了甘肃,我们都跟随父亲在一所县城中学生活读书,一家六口全靠父亲一百多元的工资过日子。一百多元,六张嘴吃喝,自然是不够的,父亲征得学校领导同意,让母亲在学校开了个校办商店,卖些油盐酱醋、作业本之类的生活用品,赚些零用钱以补贴家里开销。母亲起早贪黑担酱油、挑醋、运煤油、站柜台,做早中晚三餐,保障供应我们四个人读书考大学。我们四姊妹还都算争气,后来一个个都考取了大学,分配了工作;一个个又都成了家,孙子们也一个个地读了大学,上了研究生,成了气侯,个个学业、事业有成,未曾辜负老人家的夙愿。

文章写到这里,我已是泪眼朦胧了。苍天无眼啊,母亲把我们姊妹一个个养大了,一个个成才了,她还没来得及享受我们的孝敬、孝顺,却永远地离我们而去了。在我的心里,母亲是我头顶最灿烂的阳光,是我心底最温暖的泉源。有母亲的日子,便有和煦温暖的春风,驱走我心中的雾霾;有母亲的日子,便有清新淅沥的春雨,荡涤我心灵的尘埃;有母亲的日子,便有世上最亲切、最温暖的声音,吹散我心中一丝丝无尽的忧伤。

哦,母亲,您是我们心中永远的活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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