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塘李家

龙塘李家

邓志阳

“南傍常湖九曲，田颇肥美。第长苦于水，今一半已成洲，无复田状。”先 贤吴杰伦先生在一九二零年印刷成书的《进贤乡土志》中，便对地处六都南部作 了清晰的地理环境说明。而我作为李氏的外孙，自然而然地在这座被称为“常湖 九曲抱其前，象湖狮岭枕其后 ”，且充满秀水的村庄上留下了不少的足迹，此村 曾一度盖过官圳邓村，成为我记忆深处那儿时的天堂。

龙塘李家位于县域东偏南 4.7 公里的田畈中，今属民和街道常湖村，其十六 世祖李滋明于明朝成化年间（一说弘治年间）由院泽李家迁到此地，已 22 代， 因周围河湖环绕，故又称河湖李家。自迁居之日始，龙塘李家名人辈出，先后有 连州州同李茂安（名仕安）、成化辛卯科举人李大敬（名景），正德六年进士（三 甲第一百五十九名）李本安（名镇），“靖南王”李春定（名定国），太学生李章荣 （名荣），太学贡元李祖祠（名书苟），同治乙丑年太学贡元李祖俊（名郁，一名 维新），太学贡元李祖泽（名联魁），巡政厅李祖瑞（名瑞），六品官李志广（名 自礼），进贤民和一小教导主任、乡长李烈宏（名方荣），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 史研究所《世界历史》编辑部原党组书记、中共进贤支部首任组织委员李振惟（名 克明），二级警督李振辉中校（名赵江）等后裔在家族中争相竞秀，同房共畅。 我的外公李金春便于民国己卯年（1939）十一月二十二年出生在龙塘李家书香氤 氲东房中。

可惜的是外公于 2019 年 3 月病逝，至今也已 6 年了，每次清明，我回到老 家时，总想着把他的照片找出，整理母亲等人的回忆，写点东西。可却总是事与 愿违，外公一生竟没有让人观之开怀的回忆，与其书文惹人感伤，不如简要介绍。 作为外孙，我时常感到惭愧，诸多局限无法尽孝。查遍族谱，仅仅梳理出其世系 脉络，以作家族回忆。

滋明公—培哲—茂宏—大隆—本槢—科懿—第密—世和—春龙—登棠—文 简—章茂—承感—祖鳌—志容—谟仁—烈扬—振国—家富

现在想起李家，时光穿梭机便仿佛来到了我的身边，接我回到外公家。富贵 桥，门口大塘、牛车碑塘、薛家前头、杨家背后等熟悉的地名瞬间在我脑海中回 荡。富贵桥，位于村北面，村人也不知它究竟建造于哪一年，但它却已抗战遗迹

被深刻在了《进贤凤物》第四辑——纪念抗战胜利四十周年专集中，1942 年， 日寇侵占进贤，一队鬼子在火烧路东寺熊家之后，便想渡港火烧河湖李家，他们 脱光衣物，把点燃的香顶在头上，向村上游去。那时李姓壮丁多，一个个人高马 大，手握铁耙，肩靠锄头，扛着渔叉，大声叫嚷着要弄死日寇。日寇见人多劲狠， 便掉头而回。李家抗击日寇的事迹也引起周围村民的效仿，路东村民熊先俚趁日 寇下水，枪支不在身边，便躲在附近田沟里，一跃而出，夺过日寇放在河岸的枪 支，日寇发觉，企图上岸反扑，被熊先仂用枪托砸死在水中，随后便把日寇尸体 和枪支捆绑成一堆，沉入了熊家塘中。这事附近十里八村但凡上了年纪的老人都 知道，我也在奶奶和外婆的讲述中听得津津有味，以故事下饭，滋味沁人心房。

牛车碑塘是我在外祖家最不喜欢去的一个地方，说来也奇怪，此塘专长鸡头 米（学名芡实），硕大的绿叶上长满尖刺，让人望而却步，我因动作不当，便被 扎过好些次。可那叶片底下的叶茎和果实（被誉为水中人参）却让老饕垂涎欲滴， 不顾尖刺阻挡，也要下河采摘品尝。我印象中母亲便非常喜欢吃鸡头米，把其当 成零食（我尝过，淀粉多却没啥味道）。反而是那肥大的叶茎，诱人馋虫。将其 掰成小段，撕去多余的茎丝，冲洗干净备用，肥肉切片，瘦肉切丝，肥肉煸至微 黄，将瘦肉放入，摘几只园中种的余干椒和嫩姜，洗净切块，放入其中，加入茎 秆爆炒，放少许盐，几滴老抽，无需其他佐料，五六分钟后，一道热气腾腾的河 中珍馐便出锅了。夹几根，放入嘴中，脆甜的口感，猪油的升华，唇齿留香。村 人有手艺好的，弄得多便将芡实晒干，叶茎捆扎好，带去街上售卖，果实多达二 三十元，叶茎也四五元一斤，另有捕获的一些鱼虾，野生黄鳝，同时售卖，也是 一笔额外的收入。

扎灯、舞狮也是龙塘李家一张靓丽的名片，每次开场，十里八乡总有人赶来 大饱眼福，就是黑灯瞎火，也无法阻挡看狮扬灯的心情，摸黑都要来捧场。扎灯 以李卫德、李国盛、李开旺、李长金为代表；村厨李金保德高望重，技艺精巧， 一根根坚韧的竹条在他手中逐渐幻化成为艺术品。用小火烤制，将竹条弯成狮子 头、鼻子、耳朵的轮廓，再用竹条或铁丝固定，形成狮子大概轮廓，渐显模样。 其次采用喜庆的金黄色或红色布料剪成狮子的外形，绘制细节，涂抹颜料。最后 安装由布料制成的狮身，用玻璃球代替眼睛，红布填充嘴巴，撕散小节布料，粘 成舞狮的胡须，检查无误晾干后便可请出祠堂。扎灯相较于扎舞狮步骤上却简单

不少，只需头尾费些功夫，龙身则由多家集成。舞狮以李长金、李建华、李细雪、 李树林为代表，一人舞狮头，一人舞狮尾，两者配合，碎步、马步、弓步接踵而 至，均为舞狮之基础，行走、跳跃、翻滚，着实令人目不暇接。威武、温顺、活 泼则通过舞狮的摆动、眼睛的转动、身体的不同姿态展示出来，有时还会学狮子 吼叫（通过控制狮子嘴巴的开合），进食动作及狮子腾空衔绣球，让观者拍手叫 好。夜晚，一条条龙灯穿村过巷，锣鼓喧天。龙灯来家时，主人根据自身意愿， 封个小红包，凑个热闹，图个一年全家顺意吉祥。

李家的故事很多，尤以李克明的故事十里八乡人尽皆知。他于一九二二年出 生在这个被河湖环绕的渔家村庄。李振惟，名克明，字宗惠，号云栖，1938 年 毕业于进贤县第一区中心小学（今民和一小前身），1942 年在江西省立南昌第二 中学毕业，1945 年在国立第十三中学高中毕业，1946 年任进贤县立初级中学（今 进贤一中）地理教员，1947 年被江西省教育厅保送至国立东方语文专科学校越 语专业学习，1949 年，南京四•一惨案后因参加学生运动被捕，后被保释出狱， 回到家乡，参与进贤和平解放事业，并首任中共进贤支部组织委员，为进贤和平 解放事业做出了突出贡献。进贤解放后，在江西省委会组训班学习，1950 年 8 月入北京大学东方语言文学系越语学专业学习，1956 年北大毕业后分配至对外 文化联络局宣传司供稿处（越语翻译）科员、编辑，1978 年任中国社会科学院 世界历史研究所《世界历史》编辑部编辑、党组书记，1987 年以正处级离休。 1994 年 9 月病逝于北京。

斯人已逝，且停下看家乡一望无际的稻田，在风中摇曳生姿。是龙塘河港中 的鱼虾凑够了他求学的路费，是其母赵秧秀望子成龙的心给予了他走出河湖村的 希望，他有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年迈的祖母熊氏也忍泪送读，为的就是期望 他以后能撑起家族的大梁。他没有让家族失望，豫章、吉安、金陵三地求学，知 识的积累助推了他越语的天赋，此后也注定翱翔于越语的天堂。事与愿违，当家 人期待他像十八坵的参政陈谟一样昼锦还乡，他却因参加学生进步运动被国民党 反动派抓捕了，金陵与锺陵一字之差，两地却相隔千里。家人帮不了他，只能祈 求奇迹的来临。终于，似乎是四世同堂的大家庭合并的虔诚打动了上苍，李克明 被审讯无果由人作保平安出狱。他坚信国民党的铁索寒牢禁锢不了炽热的红心。 他毅然回到家乡，参加革命，由此也便一颗红心绽放光芒。1949 年 5 月 16 日进

贤和平解放，他正式被批准入党，并在随后成立的中共进贤支部担任组织委员， 成了和平解放的巨大功臣，族谱中的好儿郎。

1950 年 8 月，他再次离开家乡。可能他自己也没想到，当他再次回到这个 生他养他并参加过革命的土地上，却是 33 年后。1983 年，61 岁的他回到家乡， 可他却没有手提半件礼物，反而麻烦侄儿李卫其，助他完成他的心中愿望（为那 些参加革命的老干部恢复党籍以作证明）。当年，28 岁的他奔赴了学问的天堂， 大佬云集的“京师大学堂 ”，成为进贤自解放后第一位北大的学子，跨越荣誉， 成为全县的榜样。在北大东语系著名教授张礼千（曾任国立南京东方语文专科学 校校长）先生的笔记中记录了一则这样的轶事：大概是 1951 年春，季羡林主任 在办公室当面告我说：“李克明既不上学，又不参加小组讨论，要把他开除。”我 说可以找他谈谈。过了两三星期，我早晨出去吃东西时在马路上看到李克明，我 即招呼他，我向他问季先生有没有叫你去谈话。他说没有，继问我什么事，我不 讲。我单只问他现在有没有上课，有没有参加小组，他说我现在有肺病，住在西 斋，我劝其好好保养。1950-1951 年的冬天，他经济非常困难，不能买鞋子和手 套，我经常给他几万元去买……现在站在他人的角度思考，李克明无疑是幸福的， 季羡林先生何等大儒，为了你而私下气愤（无非是恨铁不成钢），张礼千教授， 作为你金陵求学的老校长，给予雪中送炭的关照。自北大毕业后，他先后对外联 络局、社科院世界所任职，其身体极差，面容消瘦，却带病工作，严于律己，他 在世界所至今健在的同事把他作为“瘦人代表 ”，谈及他坎坷的经历，却总是泪 溢难挡。社科院世界所人来人往，是个大熔炉，谁逝谁存，事不关己，却也无关 紧要。但他，的确算个意外，人缘好，成为他的一个显著标签，留存在他年过九 旬的同事心上。我有幸作为他的亲属，在他逝世三十年后，去到他曾经工作的地 方，并受到热情接待，心中感伤却也脸上有光。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灯光如昼。我翻谱查找，顿住几秒，无意瞥到了他那为 数不多的古文，内容却是为他未甚印象的慈父李烈盛（其三岁父便病逝）撰写的 谱赞：“父性温良兮，忠诚何全。沉厚寡言兮，省长咸宣。孝友维则兮，敬长尊 贤。兴家创业兮，艰辛志坚。涉世勤俭兮，衣食自圆。不怍物兮，无愧苍天。胡 为一疾兮，馆舍遂捐。长使儿辈兮，肝肠断流。呼天辟地兮，风木凄然。音容何 适兮，杳隔黄泉。四顾彷徨兮，欲见无缘。抚膺呼号兮，如狂如颠。幽门永诀兮，

窀穸寒烟。天长地久兮，抱恨绵绵。”落款三男（李克明在兄弟中排行第三）挥 泪泣撰。人最可贵之处就是拥有七情六欲，有心者逐句翻译，也定然会被李克明 先生这种思父不见父，抚膺长呼的孝心所感动。

属于龙塘李家的故事还有很多，都尚待人发掘。外公已逝，外婆也未驻足村 中，转眼间，那个在富贵桥逮鱼摸虾的母亲也已年过五旬，并无同胞兄弟。仔细 想想，好像龙塘李家成为我母亲永久的娘家了，而她生长的地方，也将随着她的 年龄渐行渐远，那我这属于李家的第三代，除了儿时的记忆和“脚印 ”还在，鲜 少踏足，应该离龙塘也将越来越远了吧！

谨为李氏撰一联，以志纪念：

龙塘水秀哺育振惟传佳话 李姓风淳栽培强恕步杏坛

裔外孙江西省楹联学会会员邓志阳敬撰

释义：嵌入“龙塘 ”“李姓 ”，“振惟 ”指社科院世界所李克明，“强恕 ”指李镇（字 振邦，一字安邦，号强恕）明代正德六年辛未科三甲第一百五十九名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