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图书馆回来,出地铁的时候看到一个奶奶在卖花,两大筐,用一个扁担挑着。广州的天气这几天冷得很快,仿佛一下子从炎热的夏季跳到了秋冬季节的冷水池里。在地铁口,大概会暖和一点。两大筐花各色各样,红粉白黄,很多我叫不上名字,只是单纯的觉得好看。奶奶搓着手,背靠着墙壁,不时向过往的路人搭讪:“靓女,鲜花看一下。”“靓仔,买花吗?”然而人们只是快速走过,连回应也很少。她就站在那里,面前摆着那两个绑着编织袋(编织袋上有大红大绿的寿桃)的筐,一个人站在人们来来往往的通道出口,守着那一团芬芳。这芬芳,在商场的布料气息、烧烤摊的烟火气息、寒冷的秋风中固执顽强地向路人伸出了它柔美的手。
我忽然有点想买一朵。我从来没有买过花,在我的观念里,买花没什么用,我那冗杂的房间也并不需要一朵新的花的到来。然而我就是有种冲动去买。或许是因为我想起了自己的奶奶——那灰白掺杂的凌乱发丝,那深陷在皱纹面庞里的小眼睛,那俗不可耐却又简单明快讨喜的编织袋。正当我踌躇的时候,奶奶慢慢挑起扁担,离开了。当我也走出地铁口的时候,她已消失不见。再走起路来胸口就有一阵空虚,总是忍不住回头朝着地铁口的方向张望,然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辨别不出那瘦小的身影。
洗澡的时候,我在想象。我想象走过去,问奶奶花怎么卖,蹲下来挑挑拣拣,问奶奶这是什么花,那是什么花,奶奶的话语伴着花香飘过来。很浓的花香,由各色各样的香气组成,就像一支有多个声部的交响乐。
是的,花钱买花,在我心底仍然不值。如今的我们恨不得一次性用品都多用几次,然而花却很快消失,它的华美固然诱人,但它的脆弱却不值它的身价。
不过,花很独特。它本身毫无意义,不能吃(大概),不能穿,不能用。摆件还能倒卖,花很快就消逝了。然而,正是这种短暂的美丽,使得它像是现实生活里的一个意象,它就是美和对美的感受本身。这非常魔幻:在疲惫繁忙的现实都市中,还有人蹲下来,挑挑拣拣。所有花都很快凋谢,都很相似,然而他还是认真地听着,选择了左手边而非右手边那一朵。这一行为本身就浪漫得像诗。
效率的时代,人们更喜欢一个事物背后的故事。什么比花更有故事呢?它由人工培育,阳光,水,土壤,然后开放。我不是为了它的果实前身属性或者蜂蜜来源属性而喜欢它,我对它一无所求,只享受它本身。
我买的是花吗?不,我买的是灰色世界里那一抹色彩,那一缕香气,那一次顿足和那几分钟纯粹的善意与温情。
洗完澡的时候,我对自己说,从图书馆回来的时候,如果再遇到奶奶,买一朵花吧,不论是送给家人,朋友,还是自己。即使只有一天的美丽,也能平添一份喜悦,收获一抹微笑,为那支扁担减轻一点点重量。
2025年10月24日写毕于广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