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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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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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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的声响

机关食堂的饭菜香气还未散尽,午后的阳光已透过车窗,暖融融地落在方向盘上。

方才那顿午餐吃得格外舒坦:红烧排骨酱汁浓郁,水芹炒肉丝清爽脆嫩,青椒藕片带着田野的气息,软糯的蒸南瓜甜进了心里。价廉物美,抚慰了肠胃,也熨帖了心情。

车子尚未启动,手机屏幕亮起,家庭群“我爱我家”里,妻子@我的标记赫然在目。心弦莫名一紧,指尖迅速点开。

对话框里,妻子一句“我说的嘛!”透着十足的笃定,女儿紧随其后,带着点小得意:“我都是复习到最后一秒钟!”这语气……莫非是注册会计师出分了?这么快?

心跳悄然加速,我急切地“爬楼”,手指在屏幕上快速上划,直奔那可能存在的分数表。

找到了!“经济法77.5,审计70.25”。一股热流瞬间涌上心头——又是高分通过!尤其这审计,传闻是横亘在无数考生面前的险峰,多少人折戟沉沙,甚至黯然放弃整个资格。

记得女儿走出考场时,曾为一组题目的答题方式忐忑不安,内容虽对,形式却让她犹豫。

妻子立刻上网翻查资料、考生心得、培训师点评,我则听着娘俩的叙述,反复推敲。虽最终分析结论是“无碍”,但那点悬而未决的担忧,像细小的尘埃,始终未曾落定。

此刻,这分数便是最好的证明,尘埃落定,阳光普照。

去年,《会计》与《财务成本管理》两座大山,女儿已凭高分征服。那是公认的硬骨头,她的成功,如同注入了强心剂。

此刻,专业阶段六门,终于悉数攻破!

“太棒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喜悦在指尖流淌,化作群里的祝贺。生活需要仪式感——一枚喜庆的鞭炮表情炸响,一个缤纷的花篮紧随其后。

指尖再次轻点,一个承诺随之兑现:两万元奖励,瞬间跨越了空间的阻隔,飞向女儿。

在孩子求学的道路上,承诺如山,我何尝不愿这样的“兑现”能更多、更频?

去年定下的规矩:同一年通过一门两千,过两门两万。去年如是,今年亦然。前方,只剩“大综合”一役。

网间都说,能站上这考场的,皆是六门合格的精英,那扇门后的通过率,似乎也宽容许多。

证书号“Y22200••91”静静躺在手机里,简洁的数字组合,此刻看来,竟有种奇妙的韵律感,令人“极度舒适”。

午后,市人大的活动安排了一场小戏《剩饭》,主题关乎节俭。

台上有个小演员,眉眼间竟让我恍惚看到了外甥女丹丹的影子。随手拍下,发进家庭群和姐姐的对话框。

“是有点像。”姐姐的回复带着个“龇牙”的笑脸。

“胖版的丹丹。”妻子发表观感。接着,她竟发来一张截图——是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的通知,某年某月某日举行综合阶段的考试。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孩子刚卸下专业阶段的重担,气还没喘匀呢,她妈妈就把明年的战书递到了眼前!

也太心急了点吧?孩子会不会觉得我们功利,徒增压力?虽说“望子成龙”的心都滚烫,可这节奏……我暗自嘀咕。

“跟丹丹姐是有点像。”远在上海的女儿说话了,言简意赅,却总点中要害。

“当然像,脸型五官都像。”我附和道,越看越觉得那神似挥之不去。

“我在清理耳朵,好像有脓。”女儿的消息跳出来,转移了话题。

“怕是发炎了,游泳进水了吧?赶紧去医院看看,配点药。”妻子立刻叮嘱。女儿刚学会蛙泳和自由泳,能游几百米了,大概是水的“礼物”。

“你这孩子,身上毒气不少。”我脱口而出,思绪却飘远了:几年前头皮总有一块发痒,抓得发炎流脓,折腾许久才涂药膏涂好;去年夏天眼睛莫名难受,点了好一阵消炎药水;如今耳朵又……这些毛病,我和她妈身上,从未有过踪迹。

正思忖间,女儿发来一个表情:一只小花猫侧着身子,头微微歪着,纯净的眼眸直直望向前方,盛满了专注,却又浸着无边的落寞与无助。小小的嘴巴和鼻尖微微颤抖,仿佛忍着巨大的痛楚。它努力举着右前腿,那腿,在画面里不停地、剧烈地颤抖着……

紧接着,镜头推近,特写那颤抖的右前爪——颤抖得更清晰了,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感。

它那么小,那么需要依靠,猫妈妈呢?它的主人呢?可知晓它的伤?可会带来抚慰与疗愈?

毫无预兆地,一股酸涩直冲鼻腔,视线瞬间模糊。

“这个表情令人心碎!”我敲下字。

“手颤抖,心没碎。”女儿竟回了我一句幽默。

你心没碎我心碎,“其实你不懂我的心”啊。

这孩子生在我们家,确乎是吃了些苦头的。双职工,无老人帮衬,生活的弦总是绷得紧。她的童年,像悬在城乡的夹缝里:说像农村娃,少了那份无拘无束的野趣;说像城里娃,又缺了几代人捧在手心的娇宠。两边的苦涩,倒都沾了不少。

蹒跚学步时,正赶上她妈妈背水一战考会计师中级职称(B类五门,她当年全报了)。为了让她妈妈心无旁骛,只得将小不点送回乡下爷爷奶奶家。

刚学走路的娃娃,在堆满农具杂物的老屋里磕磕绊绊,眼角、额头接连摔破,留下显眼的疤,几年后才淡去。

记得一个燠热的星期天下午,我们去探望。她穿着小短裤,捧着几乎有她脸大的玉米棒子啃得满脸碎屑,伤疤结的痂还倔强地挂在脸上。

小小的身子立在厨房门口,见到我们,一声不吭,只用那双清澈的眼睛定定望着。

她妈妈轻轻抱起她走到屋外,眼泪无声滚落。孩子把小脸紧紧贴在妈妈颈窝,依旧,一声不吭……

那几个月的跌跌撞撞,换来了妻子五门全过的捷报——当年全县仅两人。

幼儿园时的一个冬天,孩子得了腮腺炎,小脸肿得锃亮,活脱脱一只“蛤蟆鼓”。偏巧她妈妈出差。

我带她去医院挂号候诊,单位电话追来催要紧急汇报。只得托付大姨带她看病,我狠心转身奔向办公室。

有段日子,她一感冒必咳嗽,咳嗽必发烧,发烧后诊断多半是“肺部感染”,就得挂水。扎针时,她从不哭闹,更不像有的孩子趁机索要玩具零食,只是默默忍着。

识字后迷上了本地作家韦伟的童话书,夏天中午总赖在我们大床上读得津津有味。我需午休,屡赶不走,情急之下巴掌不免落下(当然,是吓唬)。

她一头短发,常年牛仔裤运动装,活脱脱个小男生样——只为省下我们那点可怜的时间精力。女孩子像洋娃娃般鲜亮的日子,终究是欠了她的。这不是她的错,是我们分身乏术。

初中校园歌手赛,她穿着宽大的运动服登台,一曲《至少还有你》拿了亚军。老师刻了光盘送来,我们看着屏幕上那不合身的衣服,心里像被拧了一把。

后来她远赴重洋读研,我却因紧急公务无法送机,连近在咫尺的机场都未能踏足。

道别后开车上班,不舍如潮水漫涌,视线模糊……只得靠边停车,在手机里搜索那首老歌:“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雄鹰展翅飞,哪怕风雨骤……”

歌声里,是未能言说的歉疚与牵挂。

11月20日,周一。按往年经验,注会成绩多半在中午公布。中注协公众号一有动静,考生便能查分。

“今天不会出成绩了。”临近中午,女儿在群里说。

“你怎么知道?去年不是中午出的吗?”我心中那点期待被戳了一下。

“中注协公众号发了别的消息了,他们一天一般只发一条。”她解释。

“哦。那不急。”我顺着她的话,想安抚她,也平复自己。

她发来截图佐证。

“我也来关注一下。”我立刻操作,想掌握第一手信息。

关注后很快查到去年记录:“去年是21号公布的。”截图发过去。

“我不急。”女儿回道。

“我们都别太急。过了最好,没过也正常,明年再来就是。”我多补了一句。心态是堤坝,不能任焦虑的洪水轻易冲垮。

“今天看样子又不出分了。”第二天下午一点半,女儿在群里说。

“今天没消息呢。”我刷新着中注协公众号的页面。

“也不是天天发消息。”她应道。

“有时候迟发,”我发去一张截图,“喏,这个是下午五点发的。我分析啊。”加了个“龇牙”表情缓解。

“干活了。”一点半,是她上班的时间。

回到办公室,心仍悬着。刷新,页面依旧沉寂。强迫自己投入工作。

四点五十左右,停下手中事,习惯性点开家庭群。一条新消息赫然在目,时间显示是四点零一分——一张成绩单截图!“成绩64,全科合格证号QY232002***”!去年是六门单科合格证,眼前这张薄薄的电子凭证宣告:她是注册会计师了!

听她说过,下午场试卷极难,考后群里一片哀嚎,都在后怕。64分,虽非耀眼,但在那张公认的“炼狱”试卷面前,绝非侥幸的擦边球。贴着60分过关的,想必不在少数。

这孩子!竟如此沉得住气,连个电话也不打!

我立刻拨过去,声音带着颤:“过啦?太好了!”

“嗯,过了。卷子太难,没考高分。”电话那头,是她一贯的平静。

“怎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你这丫头!”嗔怪里是满溢的欢喜。

“上班嘛。”她轻描淡写。

“祝贺祝贺!奖金马上到账!告诉你妈没?”按约定,“大综合”通关,奖励一万。

“也没呢。奖金嘛,嘻嘻……网上看,60出头的应该挺多。”她解释着。

“不用解释!能进这考场的都是强手,过了就是硬道理!”喜悦已容不下任何遗憾。

不久,女儿领到了“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会员证”,证书编号“31202412**”。

凝视着这方寸之间的凭证,冰心先生的话语在耳畔清晰响起:“成功的花,人们只惊羡她现时的明艳!然而当初她的芽儿,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洒遍了牺牲的血雨。”

这小小的会员证,何尝不是这样一朵花?它无声地绽放,背后是经年的汗水与偶尔滑落的泪水,是无数个伏案的深夜与焦灼的等待。

而作为父亲,那一次次指尖轻点发出的奖励,又岂止是金钱?那是目光长久的追随,是笨拙却滚烫的鼓励,是看见芽儿顶开磐石时,心底无法言说的疼惜与汹涌澎湃的骄傲。

花开的声音很轻,却足以震撼一颗父亲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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