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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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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5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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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一只兔子”的航标灯

指尖滑过手机屏幕,《盐阜大众报》客户端《听见》栏目里,我的文章配着诵读声流淌出来。

文末,是诵读者与我的简介,还有一张小小的照片——黑白的。

“叮咚”,微信跳出好友的私信:“建议作者简介后面的图片,换张彩色的吧?要不我直接跟栏目负责人说说?”文字后面,似乎能看见他促狭的笑意。

真是个妙人!我忍不住莞尔,指尖轻点回复:“谢谢!以后有机会换吧。”这份关注与热忱,像冬日里递过来的一杯暖茶,自然要领受。

“最好每次换不同的照片,让我们赏读文章又欣赏人。”他又发来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包。

“哈哈……”这次是真笑出了声,对着空荡的书房,“以后可以尝试。”

其实,这张凝固时光的黑白影像,底色本是斑斓的。是我特意用软件滤去了色彩。照片里,我穿着那天刚收到的网购中式立领衫,棉麻的质感似乎透过屏幕都能触摸到。

那一刻对镜自照,竟觉一股久违的书卷气悄然上身。而褪去色彩的渲染,画面便沉淀出一种旧宣纸般的年代感,如同书房里那张被岁月磨亮了边角的榆木书桌,温润,笃定。

更重要的缘由,深藏于快门按下的瞬间。那天,女儿远涉重洋,从英国历经三十多个小时的辗转颠簸,终于推开家门,风尘仆仆,眉眼间还带着异国的霜雪。

巧的是,装着新衣的包裹也静静躺在玄关。拆开包装,那靛青的布料带着新衣特有的挺括气息。

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换上,唤过还未来得及放下行囊的女儿:“来,帮爸拍一张!”镜头前,是归家的慰藉,是父女久别重逢的微光,定格在方寸之间。

“最好每次换不同的照片”——我懂,也理解。读者,尤其是年轻的眼眸,自然偏爱那些饱蘸着青春汁液、蓬勃如朝阳的形象,最好能令人心弦微颤,赏心悦目。

可是啊,时光的河流从不停歇。我们终将告别春涧的喧腾,夏木的葱茏,步入秋水长天的辽阔,直至冬日雪原的静穆。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生命亦复如是。老,何惧之有?只要筋骨犹健,心田常润,生命的每个驿站,自有其独特的光华与分量。

少年如烈酒,醇厚在锋芒;中年似陈茶,韵味在沉淀。阳光帅气的明艳,儒雅沉稳的蕴藉,如同鱼与熊掌,难以在同一刻的餐盘里兼得。我无法,也不愿,去“同时追逐两只兔子”。

后来,《盐阜大众报》客户端再次刊载我的文字,文末,依然静立着那张黑白的身影。

年轻的友人啊,请允许我道一声“抱歉”。行至人生中途,我更愿以这褪去浮华的影像,与您隔纸相见。这帧凝住的时光,盛着我对岁月的一份敬意,对自我的一份坦诚。

记忆回溯到更早的时日。区施耐庵研究会的刘兆清会长,彼时已是八旬长者,鹤发童颜,精神矍铄。

他曾两次专程踏进我那间略显拥挤的办公室。

第一次,是期许的种子悄然播下。第二次,老会长带着不容推却的热忱再次登门。

这位曾担任过县政协副主席的老人,言辞恳切,目光灼灼,如同一位老舵手,执意要将航船的罗盘交到我手中。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条分缕析,将接任会长的理由铺陈得如一幅精心织就的锦缎,厚重而华美。

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空气中弥漫着老式藤椅和旧书报混合的气息。刘老会长那诚挚而充满期待的目光,像两束温热的探照灯,穿透空气,直抵我心。

那目光,初时如暖流熨帖周身,旋即又化作无形的千斤重担,沉甸甸地压在肩头,连呼吸都仿佛滞涩了几分。我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擂鼓声。

在意志的堤坝几近被这热望冲垮的瞬间,我暗暗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一遍遍告诫自己:“千万挺住!不能心软!”

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件、亟待处理的事务,像无声的潮水在眼前汹涌。若因贪多而力有不逮,那才是对这份厚重信任最深的辜负。

人各有志,彼时我手头的工作,早已如拧紧的发条,再无余力承接这需要倾注心血的职责。

于是,我敛起内心的波澜,向老会长深深致谢,感念他的信任如山。同时,也清晰而坚定地表明了无法接任的意愿,并郑重地向他推荐了一位已退居二线的、德才兼备的区政协副主席。

那一刻,老会长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旋即又被理解和豁达所取代,这复杂的微光,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我心头一紧。

自2017年始,区作协的原主席冯晓晴老师,便如一位执着的园丁,多次向我提及一个建议:希望我能兼任区作协主席。

起初,我正沉浸于初尝写作甘霖的狂热里,对文学世界充满无限憧憬与好奇,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应承下来,仿佛眼前展开一片繁花似锦的园地。

然而,区委组织部的领导审慎地提出了不同意见:身为区政府副区长,兼任作协主席一职,身份上或有考量。

对于组织的决定,我向来习惯性地服从,立刻便像退潮般收回了先前的应允,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此后的日子里,冯主席和几位副主席的热情并未减退,如同一次次叩响的门环。他们数次三番,或促膝长谈,或电话沟通,殷切希望我能重新考虑。

每一次,我都报以真诚的微笑,感念这份沉甸甸的信任如同捧在手中的暖玉。但每一次,我也都如磐石般,温和而果决地婉拒了。

原因清晰如镜。其一,我深知自己笔下的功夫,尚未锤炼到足以引领我区文学方阵前行的火候,文学的山峰,我还只是在半山腰仰望。其二,也是心底最深处的声音:在繁忙的政务罅隙里,我最渴望攥紧的,是能自由呼吸的片刻时光——用来贪婪地阅读,用来安静地书写。那方寸书桌,那盏孤灯,那在纸页间沙沙行走的笔尖,才是我灵魂真正渴望停泊的港湾。

于是,我更加笃定地,选择只“追一只兔子”。文学的田园虽广袤诱人,但此刻,我只想深耕自己选定的一畦心田。

时光再往前推移。担任区政协副主席期间,频繁穿梭于区委区政府的各类会议与活动之中。那时刚过不惑,还算得上年富力强。

坐在台下,目光有时会不经意地掠过主席台上领导们的身影。看到他们在出席一些重要场合时,西装或许微皱,领带可能稍歪,发型也未必时时一丝不苟,心里竟会莫名地替他们着急,甚至暗自嘀咕:“若换作是我,定会再讲究三分,那外在的气度,想必会更胜一筹吧?”

彼时,对“形象”二字,看得如同精心装裱的字画,不容一丝褶皱。

命运的转折在2016年底悄然而至。组织一纸调令,我转岗至区政府,成为了一名副区长。

角色的转换,如同从平静的支流驶入了奔腾的大江。工作的担子骤然加重,节奏快得如同疾驰的鼓点,会议连着会议,文件叠着文件,电话铃声成了永不消逝的背景音。

彼时彼刻,什么才是最紧要的?是如何在千头万绪中理出经纬,高质量地完成每一项任务;是如何在时间的沙漏里,挤出宝贵的颗粒用于学习充电;是如何在密不透风的日程里,觅得一丝喘息之机,哪怕只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五分钟……这些,如同氧气之于生命。

至于穿什么牌子的西装?配哪条领带?梳什么样的发型?甚至拎什么样的公文包?这些曾经萦绕心头的细节,早已被现实的洪流冲刷得无影无踪。

清晨出门,随手抓一件熨烫好的衬衫套上,便是最大的讲究。镜中的自己,鬓角何时染了霜,竟也浑然未觉。外在的形象,已从精心装裱的字画,悄然退居为朴素实用的书封。

或许,生命的行囊就是如此奇妙。当我们奋力拾起一些东西,塞入囊中,总有一些别的,会在不经意间从指缝滑落,遗落在来时的路上。

这并非命运的吝啬,而是旅程的必然。重要的并非患得患失,而是在每一个渡口,在每一次弯腰拾取之前,清晰地叩问自己:此刻,此程,我生命的天平上,最该稳稳放下的,是哪一枚砝码?最渴望照亮前路的,是哪一盏心灯?

“追两只兔子”的寓言,其警示在于:贪恋双倍的风景,往往意味着双倍的迷失,最终可能两手空空,伫立在茫然的十字路口。

而坚定地“追一只兔子”——将有限的心力、热忱与时光,如涓涓细流汇于一处——纵然前路有崎岖,有迂回,但心有所向,步履不停,终会抵达那片属于你的、理想的彼岸。那岸边的灯火,只为你执着的身影而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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