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一方沃土,总在不经意间催生奇妙的嬗变。“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说的正是这潜滋暗长、终将破茧的惊喜。
我的蜕变,便始于头顶这片方寸之地的悄然耕耘。
一枚饱满的“瓜子”,曾稳稳栖于我额顶十余年。鬓角短促上扬,发顶斜梳,额前弯着一道熟稔的弧线——它是我过往岁月的忠实印记,仿佛已与皮骨相连,成为呼吸的一部分。
去年深秋,一丝微风吹动心弦,一个念头悄然落地:何不任它生长?告别“瓜子”,向未知的“四六分”或“中分”进发。日子如沙漏无声,发丝一寸寸攀爬,如同幼芽倔强地探向光。每一毫米的延伸,都在无声宣告改变的决心。
终于,在一个属于文字与思想的聚光灯下——区作家协会的作品分享会,我携着初具规模的新发型登场。化妆师的巧手,如园丁修剪花枝,让其舒展最理想的风姿。
当众人新奇的目光汇聚,伴随着低低的、由衷的赞叹,那一刻,温热的泉水注入心田,给这场蓄谋已久的“变革”注入了第一股活力。一种未曾预料的文艺气息,开始萦绕周身,仿佛从庸常的轨道轻盈跃出,踏入了某个泛着书香墨韵的平行世界。
头发渐丰,脸庞似乎也随之舒展。我顺势戴上那副早已备好的圆框眼镜。说来也巧,它是在一次不经意的闲逛中,被眼镜店橱窗里沉静的光芒所俘获。简洁流畅的黑色线条,仿佛专为等待我此刻的蜕变。戴上它,长发与圆框相映,沉静的书卷气油然而生。
揽镜自照,竟恍惚间似有长衫马褂的影像重叠,仿佛成了某个在灯下吟哦的旧时书生。
冬意渐浓,围巾成了颈项间的新宠。厚的、薄的、棉的、丝的、素雅的、深沉的……它们从柜中苏醒,依据衣衫的调性,缠绕出不同的风景。每一次的挑选与系法,都是一次小小的美学冒险,在抵御风寒的同时,也为冬日灰调的天空抹上一笔独特的暖意。
水洗全棉的休闲裤,搭配一双利落的矮帮马丁靴,这套行头仿佛成了开启新我的一串密码,自在又笃定。
前两日,我前往建湖县参加市人大民宗侨外工作座谈会。半日的现场视察,我便穿着这身“新我”的行装,穿行于不同的时空切片。
延寿寺的梵钟悠远,省杂技团演出厅的技艺惊鸿,人大代表之家的肃穆庄严,淮剧小镇的时光倒流……我的身影融入其中,既是观察者,也是这新形象无声的注脚。
报到时,遇见了昔日政府工作中的老领导——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顾YL先生。“顾主任好啊!”我热情问候。他目光含笑,朗声打趣:“帅哥好!”这突如其来的戏谑称呼,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松弛了空气。
此后行程中,那一声声亲切的“帅哥”,如暖流熨帖心扉,仿佛唤醒了沉睡的青春朝气。
午餐间隙,一位年轻同志与我同候一碗面条。他忽然笑言:“韦主任,一看您就是写文章的人。”我讶异询问缘由。他坦然道:“网上搜过,您发表过不少散文呢。”
原来,是这身装扮流露的气质引人好奇,促使他去探寻背后的故事。
当得知我年近六旬时,他眼中的惊讶真实而生动。那一刻,精心打理的头发、那副圆框眼镜、这身棉麻衣衫,共同构筑了一道无形的屏障,让年龄的数字暂时失去了它的重量。
年轻人随后端来的那碗面条,氤氲的热气里,分明裹着理解的暖意。
步出餐厅,门口两位年轻服务员好奇的目光无声地追随着,仿佛在无声地叩问:“这位,是来开会的领导?怎生得这般……”那未尽的疑惑,让我不禁莞尔。
从一枚标志性的“瓜子”,到如今垂顺的“分头”;从那个淹没于人群的“干部”轮廓,到如今带着几分疏朗书卷气的“文人”模样——这趟旅程,我完成了一次静水流深般的变型。
它更像是一场与自我的愉快游戏,每一次对镜端详,每一次围巾的缠绕,都是向内在探索的微小尝试;而每一束认可的目光,每一声亲切的呼唤,都成为推动我继续前行的无形风帆。
在这持续的、充满兴致的自我重塑中,那个被岁月尘封、被职业身份包裹的、更本真的“我”,渐渐清晰,完成了属于自己的“成型”。
头顶那片土壤里,曾经坚固的“瓜子”已然消融,取而代之的,是蓬勃长出的、带着墨香的书卷气息。
生活这片沃土,永远蕴藏着无限可能。敢于松动板结的土壤,播下改变的种子,生命便会在时光里,生长出独一无二的姿态。
这外在的“书卷”之气,并非无源之水。近些年,我默默在阅读、写作及诵读的园地深耕。
前年,系统学习新媒体写作与日常表达的技艺,坚持每日记录“一句暖心话”,笔耕不辍;去年,则沉浸于散文与小说的创作海洋,在虚构与非虚构的边界探寻表达的深度;今年,声音成为新的媒介,我正学习用有声的语言赋予文字第二次生命。
时间与心力的投入自不待言——移动电源与耳机是忠实战友,案头手写的笔记已累积成厚厚一摞。身为会计师、经济师,我深谙“投入”与“产出”的法则。
这每一次学习,每一笔心力,都是浇灌头顶那片“书卷”不可或缺的养分,让内在的“型”得以从容舒展,日渐丰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