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娃

离婚像一把锋利的刀，不仅斩断了夫妻关系，也差点割裂了父女亲情。女儿判给了前妻李女士，张经明成了那个“周末爸爸”。

然而，积怨太深，李家人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高墙，探望变得艰难，接走女儿更是成了奢望。

电话里的推诿、门前的冷脸，像严冬里的寒风与冰凌，刺得他心生疼又无可奈何。

他想到了幼儿园。那是唯一一片似乎还中立的领土。

然而，几次短暂的课间相见，情况却更让他心凉。女儿见了他，表情木然，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大眼睛变得空洞，只是怯生生地喊一声“爸爸”，便再无话可说。

像是被提前再三叮嘱过，又或是被某种陌生的疏离感所笼罩。她甚至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老师，仿佛在寻求某种许可或庇护。

张经明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那次，他去幼儿园，看着女儿那疏远的样子，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他挤出笑容，牵起她的小手：“走，爸爸带你去门口小店看看。”

琳琅满目的小商品里，他一眼看中了那套色彩斑斓、做工精致的俄罗斯套娃。他买下了它，塞到女儿手里。

孩子的眼睛，在看到套娃被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越来越小的“妹妹”时，蓦地亮了！惊讶和喜悦冲破了那份木然，嘴角弯出了他好久不见的笑靥。

她兴奋地拆着，摆弄着，小声地给每个套娃起着名字，暂时忘记了母亲和外公外婆的反复告诫。

那一刻，听着她清脆的笑声，张经明心里酸涩与庆幸交织。但上课的预备铃声很快敲响了，像一声无情的提醒。

他蹲下来，视线与女儿齐平，脸上堆着慈爱，声音放得极柔极软，像是怕惊飞一只落在花瓣上的蝴蝶：“宝贝，这个套娃太漂亮了，是吧？”

“嗯！”女儿重重点头，把套娃紧紧搂在胸前，一副绝不肯撒手的模样。

“这么漂亮的一整套，放在幼儿园教室里，多不安全呀。”他语气里充满了为她着想的担忧，“你看，这么多小朋友，万一谁跑闹撞到了，给碰坏了怎么办？或者不小心弄丢了一个，这套娃娃就不完整了，多可惜啊？”

女儿的小脸垮了下来，嘴唇噘得老高，眼神里充满了警觉和不情愿。

他立刻跟进，语气更加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划：“爸爸先帮你好好保管，绝对不让任何人碰。下次爸爸来看你，再带给你玩，好不好？这样它永远都是完整的，永远都是你的。”他刻意强调了“下次”和“永远”。

“下次……爸爸，你记得带套娃来吗？”女儿小声问。

“当然！这么漂亮的套娃就是你的呀！爸爸一定会带来！”他承诺得信誓旦旦，仿佛这是世间最坚实的约定。

女儿犹豫了，看着怀里可爱的娃娃，又看看爸爸“真诚”的脸。最终，她慢慢地、极其不舍地将套娃递了回去，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留恋。

“要保管好哦。”她叮嘱道，眼神里埋下了深深的、沉甸甸的期待，眼眶里泪水都在打转了。

“一定！”他郑重接过，仔细收好。

看着女儿一步三回头地跑进校门，小小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里，张经明站在原地，掌心握着那套微凉的套娃。它沉甸甸的，一层套着一层，严丝合缝，精巧无比。

他摩挲着光滑的漆面，心底没有一丝收回礼物的愧疚，反而升起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心酸的确信。

他成功地将一次短暂的相见，变成了一個未完成的约定，一个钩子。他用一个并不昂贵的玩具，精准地套住了孩子的心，也为自己下一次的探望，埋下了一个孩子无法拒绝、前妻也难以强行阻拦的理由——不是爸爸想见你，是你要拿回“自己的”娃娃。

“套娃”，“套娃”，他心想，这真是个绝妙的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