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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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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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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字里行间穿越时光

这些日子,我把自己埋进了书堆里。是真真正正地埋进去——像一棵树把根须扎进深厚的土壤,贪婪地吮吸着水分和养分。

源头,该算是那本《余华写作课》。它不像是在讲授,更像一位热情的向导,为我推开了一扇又一扇陌生的门。

跟着他的指引,我一口气买下了二十多本书内提到的外国作品。

书到的那天,堆在桌上,像一座突然隆起的小小山峦,散发着油墨与纸张混合的、令人心安的气味。

我先遇见了麦克尤恩,那个英国男人年轻时的狂想。《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里,八个故事光怪陆离,像是用精致的手术刀剖开人性幽暗的角落。

情节是奇特的,甚至有些骇人,但有一种奇异的魔力,拽着你,非得一口气读完不可。

接着,我试图走进三岛由纪夫的文字世界。那是另一种气象了,绵密、冗长,如织锦般铺陈开来的描述,将故事的线索淹没其中。

我像在迷雾重重的森林里跋涉,努力想寻一条小径,却终究被那浓得化不开的文学气息醺得昏昏欲睡。只得合上书,暂且作别。

旅途有些疲惫时,我下意识地伸手,摸到了那本《小先生》。庞余亮的文字,对我而言,是归家的路。一翻开,心就定了。

因为同是苏北人,年岁又相仿,他笔下的每一个场景,都像是从我记忆深处打捞上来的。那里有夏日的蝉鸣,冬日的霜降,有泥土的气息和炊烟的味道。

而《小先生》里的一个个故事、一幕幕场景,仿佛我少年时期的生活重现。

就在刚才,我读到他那篇《纯金的歌咏》,写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乡村小学的迎国庆歌咏比赛。

学校那台老旧的大喇叭偏偏坏了,孩子们就那么站在泥土操场上,迎着风,清唱起来。

当读到——“孩子们的歌声向天空中飞、向田野中飞……”时,我仿佛看见无数透明的翅膀,掠过青砖青瓦的校舍、掠过金黄的稻浪。

而下一句,“他们在用嗓音表达爱——这爱,使天下所有的矫情造作的歌咏的声调暗了下来,而把孩子们的歌声镀成了纯金色……”像一道强烈的光,瞬间刺入我心扉最柔软的角落。

就是这“纯金色”三个字,成了压垮泪堤的最后重量。那不只是比喻,那是一个时代的孩子,用最干净的嗓音,为一片朴素的土地献上的最虔诚的赞礼。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温热地淌过面颊。我不得不放下书。

屋里静极了,只有我揩拭泪水的窸窣声,和那穿越了数十年的清唱,在脑海中久久回响。

泪眼朦胧中,我盯着那几行铅字……周遭的世界忽然退去了,光阴倒流。那被镀成“纯金色”的歌声,像一条看不见的线,猛地将我拉向一个更深的所在。

我完成了一次“穿越”,不是去往书中的世界;而是坠入一片我未曾经历、却与我血脉相连的漆黑——那是属于我父母的童年时光。

我的父母,他们都不识字。在那段多数孩子读不了书的岁月里,他们的世界,是没有文字、或许也少有歌声的世界。

那一瞬间,我面前仿佛展开了一片无边的、沉默的黑暗……那“纯金色”的歌声愈是明亮,就愈照见这另一种存在的晦暗。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是一种因巨大的反差而产生的失语。那个时代人们的童年,是否有过这样想要飞翔的歌唱?还是那些旋律,都沉默地烂在了稚嫩的胸膛?

当我终于从那片想象的黑暗中挣扎出来,重新回到灯下、书前,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像温热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那“纯金色”的歌声不仅镀亮了过往,也镀亮了我此刻的拥有。我识字!我识得这么多字!这看似平常的能力,此刻却像一把金光闪闪的钥匙,为我打开了整个文明的金库。

我能读懂这让灵魂震颤的比喻,能沿着文字的桥梁,去拥抱一个逝去的下午,和一群陌生却亲切的孩子。

我何其幸运,能凭借这些方块的字符,走进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与千百年前的先贤对话,与万里之外的灵魂共鸣——卡夫卡的甲虫,汪曾祺的草木,庞余亮故乡那镀着金光的歌声……他们毫无保留地将一生的见闻与悲欢摊开在我面前。

我不再只是我,我可以通过他们的眼睛,去看我未曾见过的风景;通过他们的心灵,去感受我未曾经历的人生。

我轻轻摩挲着书页,像触碰着时间的纹理。谢谢你们,古今中外的写书人!是你们,让我安坐于一方斗室,却拥有了无数次生命的权限,遇见了无数个可能的自己。

这平凡的幸福,厚重如大地,是我此生最珍贵的宝藏。

我也会一直提笔书写,写下一个个故事,与更多人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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