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大概七八岁。
一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父亲就和几位邻居叔叔一起,把自家养的猪赶上雇来的小船,要去新丰食品站卖猪。
我软磨硬泡,终于得了允许,做了一回地道的“跟屁虫”。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既能蹭点好吃的,又能瞧瞧外面的世界,这可是难得的“远行”啊!
船从家门前的陈家桑河出发,晃晃悠悠向东驶入斗龙港。这几条河,在我们孩子眼里,简直宽阔得像海。
尤其是斗龙港,那才叫一个美!河水清凌凌的,能照见云影,水草丰茂,随着水流柔柔地摇摆。
不时有野鸭子“扑棱”一声从芦苇丛里钻出来,在河面上划开一道道涟漪。偶尔还会遇见放鸬鹚的渔夫,站在窄窄的小木船上,亮开嗓门一声吆喝,那群黑黝黝、精神抖擞的鸬鹚便接二连三地扎进水里,不一会儿就叼着银光闪闪的鱼儿冒出头来。
河岸两边,茂密的芦苇荡沙沙作响,一棵棵杨柳垂下万千绿丝绦,像是在对着河水梳妆打扮。
我整个人扒在船栏杆上,一双眼睛简直不够用,心里不住地惊叹:哇,原来我们这儿有这么多、这么大的河啊!
至于卖猪的正经事,我压根不关心。只依稀记得食品站里人声嘈杂,猪儿嗷嗷叫,工作人员拿着大秤,然后“咔嚓”一剪刀,在猪毛上剪出个记号,代表等级。这流程在我眼里,远不如河上的野鸭子有趣。
卖完猪,父亲领着我逛新丰镇那条最热闹的南北街——民主街。
乡下孩子进城,可不就是老话说的,“不是咬饼就是相呆”,嘴巴和眼睛都得了大满足。
父亲带我走进一家热气腾腾的小馆子。一碗嫩滑的豆腐花,一只酥香的烧饼,那就是人间至味。
我吃得慢,吃完后,还趴在桌子边,入迷地看着老师傅用一把小铜勺,从那大木桶里一层一层、薄薄地舀出雪白的豆腐花,那动作又轻快又稳当,像变戏法似的。
看得正出神,等我猛然抬头,却发现身边的父亲不见了!
“爸爸!爸爸!你在哪儿?”我心里一慌,带着哭腔大喊起来。
“三子,我在这边呢!”马路对面传来了父亲的声音。他正朝我招手。
“嗯!爸爸,我过来!”我心头一松,想也没想,抬脚就朝对面跑。
谁知就在这时,一辆自行车“嗖”地冲了过来!我吓愣了,想刹住脚,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往前冲。
自行车几乎是擦着我的衣角过去的。更没料到的是,我一只脚不偏不倚,正好踏进了自行车后轮那个完整的大脚撑(一个铁框框)里!只听“嘭”的一声,我整个人被一股猛力拖倒,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自行车快停下来!快停下来!我孩子被你撞了!”父亲焦急的喊声炸雷般响起。
骑车人慌忙刹住车。我想自己爬起来,可一条腿被死死地卡在铁框里,动弹不得,浑身使不上劲。
骑车人回头想帮我,可自行车支着,他松不开手,急得团团转。
父亲已经像阵风一样冲了过来,他蹲下身,又是搀又是抱,嘴里不停地安慰:“不怕不怕,爸爸在这儿!”
“爸爸!怪我,都怪我不小心!”我紧紧抓着父亲的胳膊,又委屈又害怕,声音都在发抖。
“乖乖,不怪你,千错万错都是爸爸的错!”父亲的声音又轻又柔,“我看你看得那么入神,就没立刻叫你。心想先去旁边买点东西,再回来接你,是我太大意了!不怕啊,乖乖,我们不怕!”
父亲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我那条被卡住的腿,从冰冷的铁框里慢慢挪出来。
父亲轻轻卷起我的裤管。哎哟妈呀!脚踝处已经擦破了一大片皮,正渗着血珠子。
骑车人吓得不轻,虽然巧合他和父亲竟是熟人,还是一个劲地道歉,非要带我去新丰医院检查不可。
我可不想去那个消毒水味儿冲鼻子的地方!弄不好还得打针。
已经缓过劲儿来的我,为了证明自己“没事”,强忍着疼,在路边努力走了几步,甚至还转了两个圈,跺了跺脚……
嗯,虽然疼得龇牙咧嘴,但能走能动,说明骨头没断!父亲看我这样,也稍稍松了口气。
最后,我们一起到附近的药店买了几贴膏药和一小瓶红药水。
骑车人非要掏钱赔偿,父亲死活不肯要,连声说:“意外,意外而己,孩子没事比啥都强。”
回想起来,这等稀奇古怪的倒霉事能落在我头上,是不是说明我有点“笨”呀?简直像头小猪!
不过,摔得那么突然,那么重,我居然没哭没闹,也没落下什么毛病,这份愣劲儿和皮实,也算难得了。
所以,每当回忆起那年旧事,我总忍不住想:嘿,那年,我成了摔不哭的“小强”!
嘻嘻,是“小强”,不是“坚强”,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