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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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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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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刺与槐香

深秋的冷雨,像冰冷的细针,扎在林默的脸上。他站在车流不息的天桥上,脚下是这座城市永不停歇的脉动,而他,却像是被这脉搏抛弃的一粒尘埃。

口袋里,是最后的三百二十七块五毛,和一张被揉皱又展平的裁员通知。它们的边缘,像生活的木刺,一次次戳着他的指尖。

手机屏幕亮着,是房东催租的短信,和一条他反复阅读却不敢回复的消息:“林默,我们分手吧。在你身上,我看不到未来。”

三十岁的生日蜡烛仿佛昨日才吹熄,可人生的风雨,已抢先一步,将他里外浇透。

他曾试着拨打通讯录里的号码,回应无非是“最近手头紧”“兄弟,再坚持一下”……起初他怨恨,后来便懂了。

他想起《通往财富自由之路》中的那句话,此刻像一根最坚硬的木刺,扎进他心里:“别人之所以愿意帮你,是因为他已经看到了你的价值。”

失业后的三个月,林默活得像一株失去光线的植物,在出租屋的角落里日渐萎靡。

外卖盒子堆在墙角,手机屏幕上是投出的简历石沉大海的界面——整个世界仿佛对他按下了静音键。

直到那个清晨,他被饥饿的胃痛唤醒,看着镜子里那个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男人,感到一阵彻底的陌生与厌恶。

就在这时,他看见窗台的缝隙里,一株不知名的野草,竟在水泥的挤压中,扭曲而顽强地探出了一点绿意。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连一株野草都不如。野草尚且有破壁而出的力气,而他,只剩下一身被现实磨破的伤口,像被钝器刮过的朽木,只留毛糙的断茬,不见生命的芬芳。

他用最后一点钱,买了一张回乡下老家的车票。

老屋久无人居,院里荒草没膝。唯有那棵祖父种下的刺槐,依旧倔强地挺立着,枝干遒劲,布满了岁月与风雨刻下的皴裂。它的枝丫带着尖锐的刺,仿佛在对整个世界进行沉默的防御。

母亲生前总指着这棵刺槐对他说:“孩子,你看它,浑身是刺,不好亲近,像头犟驴。可你别忘了,到了时候,它开的花,最香最甜。人能活成这样一棵树,就别做一根藤。藤蔓一时爬得高,可树倒了,它也就完了。”

整理老屋时,他在阁楼的尘埃与旧时光里,发现了祖父的木匠工具箱。刨子、凿子、墨斗……工具因长年使用,木柄被磨得温润如玉。

箱底有一本笔记,纸页泛黄,上面是祖父工整的楷书,记录着各种木料的脾性与榫卯的技法。

夹在其中的一张纸条上写着:“手艺,是长在身上的根。根扎得深,走到哪儿,都饿不死。”

这句话,像一粒火种,落进了他早已一片荒芜的心田。那棵沉默的刺槐,仿佛第一次与他产生了连接——它们都带着木刺,都身处贫瘠,但内心都藏着生长并最终散发槐香的渴望。

他决定留下来。

第一步,是清理院子,砍掉疯长的杂草。汗水浸透衣衫,荆棘划破手臂,但当阳光重新洒满庭院,照在刺槐粗糙的树皮上时,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源自劳动的充实。

他照着祖父的笔记,从最简单的刨平一块木板开始。

木头不像代码,它有自己的纹理和脾气。第一次,刨子不听使唤,将木板刨出一个难看的坑;第一次使用凿子,力度不稳,木屑飞溅,差点伤到手。

失败感如影随形。但奇怪的是,这一次,他没有像过去那样陷入自责和抱怨的循环。他只是默默地拿起另一块木料,重新开始。

那刺槐的木刺,仿佛也长进了他的心里,不是用来刺伤别人,而是用来锚定那个摇摆不定的自己。

他想起了作家秋风的一句话:“生命是一场向内的泅渡,自救是命运的唯一解药。”此刻,他手中的刨子,不就是划向自身的船桨吗?每一次推动,都是在剥离那个失败的、无助的旧我。

他的第一个“作品”,是一把歪歪扭扭、只能勉强称之为“勺子”的东西。但他用它吃了第一顿自己做的饭,米饭的香甜,仿佛从未如此真切。

这或许,是他亲手觅得的第一丝微弱的香。

镇上唯一的老木匠周师傅,脾气就像他院里那棵刺槐,又硬又直。

起初对这个城里回来的年轻人并不看好,但林默日日去他铺子门口“偷师”,帮他打扫,却从不开口询问。周师傅终于心软,偶尔会叼着烟斗,眯着眼指点一二:“顺纹刨,省力又平整”“做东西,要懂得跟木头商量,它不是死的”。

一天,林默正在尝试修复老屋一扇破损的支摘窗,复杂的榫卯结构让他一筹莫展。

周师傅过来看了一眼,用满是老茧的手指敲了敲榫头的位置,淡淡地说:“烧不死的鸟是凤凰,泥坑里爬出来的人是强者。你这榫头,心太急,刀用狠了。心思静下来,手才能稳。你看那棵刺槐,长得慢,是因为它在跟脚下的硬土较劲呢。根扎稳了,香才来得实在。”

林默忽然明白,周师傅和刺槐教他的不光是手艺,更是心法。

他不再追求速度,而是享受与木头对话的过程。他触摸着木材的纹理,感受它们的呼吸,他的作品开始有了温度与灵魂。

他感觉自己就像在打磨一块带有棱角的原木,褪去的不仅是毛刺,更是过去的浮躁与脆弱。他将那些木刺,一一磨砺成了支撑作品的筋骨。

一年后的春天,他的小院里摆满了各式木器。院角的刺槐,如期开出了一串串洁白芬芳的槐花,甜香弥漫了整个院子,像是在为他的新生举行一场盛大的加冕。

一位从城里来采风的设计师偶然被花香引来,被一把融合了传统榫卯与现代极简线条的椅子吸引。椅子靠背的弧度,竟带着几分刺槐枝干的倔强韵味。

“这椅子,卖吗?”设计师问。

林默摇摇头:“不卖,这是我做给自己的。” 设计师眼中闪过一丝遗憾,随即递上名片:“可惜了。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可以合作,开一个工作室。”

若在从前,林默会视此为救命稻草。但此刻,他看着自己满手的老茧,和那棵花满枝头的刺槐,平静地笑了笑,“谢谢您,但我想,先靠自己把这棵‘树’的根,扎得更深一些。”

他真正理解了那句“贵人不帮弱者,财神不渡怨妇”的深意。真正的贵人,并非拉你出泥潭的施舍者,而是当你挣扎着站立时,为你投来认可目光的见证人。

而自己,才是那个最终将身体拔出泥潭,并让生命得以芬芳的人。

三年后的林默,拥有了一个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工作室。他的作品不再仅仅是器物,更像是承载着故事与时间的雕塑。

他常用带有独特纹理和少许“瑕疵”的木料,做出的作品带着一种不完美的、坚韧的生命力,就像那棵刺槐。那些木刺的痕迹,仿佛都化作了作品独特的呼吸孔。

他常对前来学习的年轻人说:“别怕身上的‘刺’,那是你保护自己、积蓄力量的方式。总有一天,它会让你开出花来。”

他不再视挫折为纯粹的伤害,那或许是命运赠予的、带有木刺的包装,内里藏着芬芳的礼物。

又一个槐花飘香的季节,那位曾想与他合作的设计师再次来访,看到他满屋的作品,感叹道:“你做到了,真正地把命运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林默望向院中那棵历尽风雨、花繁叶茂的刺槐,轻声说:“不,是它教会了我。人生的所有磨砺,无论是冰冷的雨,还是尖锐的木刺,最终都是为了把你锻造成一块更致密、更坚硬的‘材料’,足以支撑起自己的世界。然后,芬芳自会来临。”

他终于明白,他并非找到了一个永恒的避风港,而是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种下了一棵刺槐——它以挫折为养分,将锋芒内化为筋骨,最终在沉默中,绽放出无可替代的光芒,散发出属于自己的芬芳。

木刺与槐香,本是生命的一体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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