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里的米饭还剩下半碗,手机铃声像一道突如其来的催命符,撕破了周末午后的宁静。
李诚瞥见屏幕上“汤部长”三个字,心猛地往下一沉,直坠到一个空落落的深渊里。“那传闻,难道真要落地了?”
他下意识地攥紧筷子,指节微微发白。近来那些深夜反复造访的梦魇再次浮现:一个人在荒芜的郊外拼命奔跑,路的尽头没有曙光,只有一片黑压压、枝节横生的荆棘林,严严实实地堵死了所有前路。
“李主席吗?”电话那头,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汤满勤惯有的、不带情绪的声音,“请你半小时之内,到高书记办公室来,书记跟你谈话。”
“半小时?!”李诚喉头发紧,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汤部长,今天休息日,我在老家父母这儿呢!半小时恐怕……”
“书记在办公室等你。”汤满勤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
“是关于……我调动的事?”李诚试图抓住一点先机,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恳切。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只有轻微的电流声。“你来了就知道了。”
忙音响起,像一根细针,刺破了李诚强自镇定的外壳。他脑中一片嗡鸣,画面却闪回两年前——县政协副主席公开选拔的面试考场,灯火通明,他西装革履,面对最后一道考题:“某部门举办一场大型活动,却没有经费安排,请问,如果你是主办者,将如何计划与实施?”
彼时他意气风发,侃侃而谈,从资源整合到市场化运作,思路清晰,字字珠玑,赢得了满堂喝彩,面试分数高居第一。那时的他,何曾想过会有今天这般仓促与狼狈?
“半小时!怎么赶?!”他像是被架在火上烤。骑单车来的,骑回去?笑话!打车?这偏僻乡下,哪有什么出租车!对,找堂兄李彬!
电话接通,他语速快得几乎咬到舌头。李彬的回答让他心头一凉:“我在外面出差,车在家。你别急,我让一个人送你。”
“谁?现在有空吗?”李诚追问道,但李彬已经挂了电话。
李诚像热锅上的蚂蚁,冲到门口,死死盯着村口唯一的小路。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嘀——嘀——”
两声短促的喇叭声后,一辆半旧的轿车刹在他身边。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年轻的、留着板寸头的脸。
“舅舅,快上车!”
李诚一愣:“你是?”
“李红的儿子!小时候常来玩的!”年轻人咧嘴一笑,带着点腼腆,“刚在二舅家,正好!”
这意外的援手让李诚几乎感激涕零。“好!好!你可是救了舅舅的急了!”他拉开车门钻进去,心里那块石头,才算落下一半。
赶到高书记办公室,竟只用了二十分钟。
谈话内容,与传闻相去不远。高书记端着茶杯,语气平稳却带着千斤重压:“经区委研究决定,调你到区教育局,牵头教育布局调整工作。任务很重,两所高中,一所职工中专,同时迁址新建。”
他顿了顿,慢悠悠地呷了口茶,“资金嘛,一是走代建回购模式,引进投资商;二是由新成立的教育投资公司融资。”
目光扫过李诚,不等他消化,书记继续道:“你是政协副主席,又在财政战线干了二十年,经验丰富。组织决定,由你兼任县教育局副局长、县教育投资公司总经理。”
后面的话,关于意义、关于要求、关于支持,李诚都听得有些模糊。只记得最后握手时,高书记手上的力道很大,很暖,像一种无声的承诺,将他心中残余的不安也暂时熨平了。
赴任的场面,给足了他面子。县委高书记、组织部尹部长,还有他的老领导裴局长,一同将他送到教育局。
全体校长、机关干部黑压压坐满了会议室。尹部长宣读决定,教育局秦春声局长热情洋溢地致欢迎辞,李诚自己慷慨激昂地表态,最后高书记亲自定调讲话。
李诚注意到,台上座次,他位列第三,排在秦局长和书记之前。这微妙的安排,他读懂了:是客气,更是鼓励。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拼了!绝不辜负期望!但平时务必低调,自己是‘县领导’不假,但兼任副局长,排序就该在局长、书记之后,位列第三。不讲级别,讲政治,讲风格!”
他很快全身心扎进了工作。
秦局长遇见他,总是满面春风,话也说得格外漂亮:“李局长您是政协副主席,又是‘见人高一级’的财政专家,能来我们教育系统,是屈就了,辛苦了啊!”
“秦局长太客气!能一起工作是缘分,我一定努力!”李诚的回应真诚而谦逊。他提醒自己,要摆正位置。
直到第二周,召开系统专题学习会。
李诚捧着学习材料和笔记本,推开会议室的门。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他目光习惯性地先投向会议室的前端——那里通常是领导席。
一眼,没看见他的席卡。
两眼,还是没有。
他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努力维持的平静有些挂不住。慢慢往里走,他的目光像梳子一样掠过每一个座位前的名牌。
副职、副职、副职……他的心跳一点点加快。
终于,在几乎紧贴着会议室入口、最靠近门边的那个位置,他看到了那张小小的卡片。
上面印着两个宋体字:“李诚”。
列最末位。
小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