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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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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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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

冬至夜,北风紧。李诚出门跑步时,脚下已窸窸窣窣铺满了落叶。路灯昏黄,光晕透过干卷的银杏叶和“马褂木”叶,在地面投出幽幽暗暗的影。“像……”李诚心头莫名一凛,“像一堆堆叠着、却未曾点燃的纸钱。”

冬至了,老家这时候该烧纸祭祖了。

手机突然响起来,铃声刺破清冷的夜。“喂,李薇啊……什么?这么快!”

他脱口的声音太高,旁边跑步的人扭头瞥了一眼。

——李金刚走了。

“红梅傲雪报新春,高山松柏万年青……”这旋律突然从脑海里冒了出来。哦,是李诚小时候和李金刚的大儿子一起排练舞蹈的伴奏音乐。

李金刚是李诚父母的邻居,比他父亲小几岁。因为长得人高马大,邻里都喊他“金刚”,很少连姓带名地叫。

金刚有个和李诚同岁的儿子李荣。另外还有三个子女:李华、李富、李贵——据说名字是从“荣华富贵”里各取了一个字。

这几年李诚回老家,断断续续见过金刚几面。

春节那次,金刚正拄着拐杖在小区路上慢慢移步。

“大哥,腿咋了?”依着辈分,李诚只能这么称呼。

“脑梗后遗症。不过酒照喝!”他笑声依然很响,眉飞色舞,“孩子们又捎回来好几箱,还有茅台呢!你回来看看爹妈?”那股爱显摆的劲儿一点没变。几个孩子都在外地,过得风光。

李诚常听父亲唠叨,金刚的子女——特别是那个在部队当过军官的小儿子李贵,又给他弄来了什么稀罕东西。印象最深的是一辆旧军用摩托,让当了七八年兵的父亲羡慕了好一阵。

“李荣、李贵他们都回来了吧?”李诚随口问。

“李贵没回,说春节忙着慰问,大忙人一个!”提到这个已转业到地方当税务局长的儿子,金刚嗓门亮了几分,眼里有光。

李诚却想起前阵子在乡贤会上听到的零星传闻,说李贵好像被纪委盯上了。

再见到金刚,是五一。他坐在轮椅上,眼神发直,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魂。

李诚暗自吃惊:状态怎么比我家老爷子差了这么多?

后来听说了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那是个傍晚,残阳如血。小区广场的紫藤架上,花早已凋零,枝叶却正繁茂。

金刚和老伴在架下不知怎的吵了起来。年轻时他们吵架甚至动手,都不算稀奇。

“你再啰嗦,看我抽你!”金刚声音嘶哑却响亮。

“过去打我那么多次还不够?今天你再动手试试!”老伴显然被激怒了,不甘示弱。

金刚竟猛地从轮椅里挣起身,“啪”的一巴掌甩过去。

老伴也急了,这次真的没再忍着,抬手回击,“啪啪”几声脆响。

接着两人你推我搡……最后轮椅滑出老远,老伴跌坐在长椅上哭起来。

依稀记得,紫藤的花语是“缠绵的深情”。可在这花架下,一场撕扯毫不留情地揭开了某些光鲜的里子。

转眼到了国庆。李诚看见李荣在门前摘栾树果给孩子玩,便顺脚走进那栋房子。

金刚躺在床上,瘦得脱了形。

整个假期,李贵依然“忙于工作”“走访慰问”,没空回老家。但这时候,人人都能从某地的公开通报里读出真相——他早已被纪委留置。

最爱面子、最爱炫耀儿女的金刚,彻底垮了。

听说从上个月起,他开始拒绝吃饭,谁劝也没用。

就在这个寒流汹涌的冬至夜,他死了。

电话早已挂断。李诚站在原地,呼出的白气瞬间散进黑暗里。

他低头,又看见满地落叶,在灯下泛着冷寂的、纸钱一般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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