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已至。
虽然乡下的冬至有祭祖的习俗,虽然母亲每年这个时候都打电话给我,但我是回不去的。于是,我只能期待元旦。
十一假期以来,掐指一算,我已经快四个月没有回乡了。
乡下的小溪边是否又缀满了柔弱的芦苇?这个季节里,白色的芦苇在微风中飘摇着,像耄耋老人颔下颤颤巍巍的须髯。她又像婀娜的女子,从晨曦中醒来,扯下每一根光线来装扮自己,于是全身都金光闪闪的。她临水揽镜,用水面朝阳的倒影为自己打上腮红。她的身量本就瘦小,芦花的雪白更加凸显柔弱的天性。傍晚时分,她在余辉中独立,凝视着远方的地平线,像在守望异乡的归客。从低处望去,那一根根芦苇把天地万物分割为大和小、虚和实、阴和阳、光和影。这是艺术的世界,也是哲学的世界。
长大后读《诗经》才知道,芦苇,即是蒹葭。原来唱了这么多年的离歌,竟源自脑海最初的记忆。
清晨的农田却另有一般滋味。绿色的麦子一定是这个时节的主题曲。她是秋与春的过渡,她是生活的新希望,她代表着生命的力量。偶尔的几只白鸽落到田地中央,仿佛无垠的碧海中绽开的几片浪花。鸽子扬起翅膀飞走了,大海又恢复了惯有的平静。麦田的四周是枯黄的野草,枯草披离,像是绿色地毯四周的流苏。站在厚厚的野草上,软茸茸的,如同听着催眠曲一般。不远处田埂上是黑色的一大片,那是野火烧过的痕迹。我想,那野火燃烧时腾起的火光,该是寒冬里多么壮烈的光景啊!曙色还未消尽,黑灰上还留有不少的白霜。
虽然这是个闲落的时令,但骨子里勤劳的农人早早地就忙碌起来了,只是他们的脸上少了平日的焦急和担忧。衣食无忧的他们早已不为生计发愁了。稻子和花生已经装进了高高的粮仓,田地里的红薯随时可以挖来蒸着吃、炖粥吃,也可以放在锅灶里烤着吃。白萝卜烧骨头汤是绝佳的冬日饮品,要比什么奶茶、咖啡之类好上百倍千倍还不止,要是再搁点自留地里长的碧绿的蒜叶,那就更完美了。挨过霜的青菜更甜了,就连平时被嫌弃的白白的菜梗也被嚼得很响亮。白菜似乎是永远吃不完的,实在想吃又来不及时,就到邻居的地里挖去。
如果有人要去不远的镇上购置东西,只要站在路上朝院子里喊一嗓子,就有同行者跟来。于是,三五个,七八个,就一路笑成了一个爽朗的冬天。他们回来时刚到村口,就有人立即迎上去。于是一番见闻的交流、物价的比较会持续很长时间——因为聊天的人群在随时发生变化。寒冬岁末,他们确实没有什么农活要拾掇的。他们要做的就是,把家里打扫打扫干净,把咸肉咸鱼晒起来,把一笼屉一笼屉的馒头蒸起来,然后等待远方亲人的归来。
我的母亲应该也在等我吧。
乡下的日子是最悠闲的。早晨不会受到闹钟的惊吓,因为檐头鸟雀的清鸣声会把我唤醒,起床后就踏着一脚脚清脆的白霜,在田间在树下寻找昨晚遗失的梦。中午搬一张半旧的藤椅在廊下晒太阳,即使是箕踞也无妨,书是不一定要看的,闭目养神就足够了。冬天的夜晚是最静的,静得在九点十点就萌生了睡意。在这里住着,不必担心什么职称和加班,窗外也不会有汽车的鸣笛声和“毛蛋”的叫卖声,也无需因为伤怀把自己或别人灌醉。
我是该回去了。再不回去,我家的大黄狗又该对我狂吠了。
如果元旦我还回不去,只能期待年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