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长河总在时光里静静流淌,有些片段却如河底的卵石,被岁月打磨得温润透亮,即便隔着半世纪的光阴,依旧能触摸到当年的温度。我的初中岁月,便是如此 —— 没有波澜壮阔的传奇,却以平凡里的真挚,在心灵的天幕上刻下了永不褪色的印记。
分饭:米香里的温柔默契
芒市的晨光里,多数同学踩着露水走读上学,我却因父母疏散下乡到了法帕芒留村,我只能选择了住校。每月 6 元伙食费换成的饭票菜票,是生存的凭证。学校一日两餐,大锅菜永远寡淡,一菜一咸菜是常态,唯有月末的回锅肉,能让整个教室提前几日便飘起期待的气息。这时,我们男生大多打两个饭菜,狠狠吃一顿。吃肉,是我们常年累月的期盼。
放学铃刚落,教室便空了大半,同学们冲向食堂打菜,再捧着粗瓷碗赶回座位,等着值日生收齐饭票去领饭。竹箩里的米饭按票称好,一斤一票分毫不差,无论是男生的粗手还是女生的细指,分饭时总能精准得恰到好处,从未有过不够分的窘迫。后来才懂,这份精准藏着女生们的体谅 —— 她们总说 "吃不完",悄悄把碗里的饭拨回箩中,可谁的胃不是在长身体的年纪里空得发慌?那些回拨的米粒,像冬日里漏进窗棂的阳光,细碎却暖透了物资匮乏的岁月。
包谷面混着沙子的米饭,缺油少盐的素菜,我们却吃得津津有味。这份不挑食的习惯,成了岁月赠予的礼物,而勤俭与吃苦的品性,早已随米香融进了血脉,成了一生的底色。如今生活好了,大鱼大肉不在话下,山珍海味也并不期盼,却乐意顿顿吃得素淡。
轩岗农场:劳动中的青春絮语
文革年间,德宏州民族中学在轩岗乡的平坝上建了农场。朝南的土抬梁瓦房立在路口,楼上住人,楼下是饭厅,右侧办公室的播音设备偶尔会传出样板戏的旋律,左右的平房分住着学生与炊事员。每年暑假,我们 49 班总会与 50 班结伴,在这里度过一个月的劳动时光。
对我们而言,农场劳动比课堂更惬意。孩童时便习惯了积肥、割谷、砍柴的日子,农活本就熟稔;更难得的是,男女生得以并肩劳作,打破了平日里的沉默界限。田埂上的笑声、锄头碰撞的声响,成了青春最鲜活的注脚。
农场的伙食比学校更简陋,黄瓜是永恒的主角 —— 黄瓜汤、炒黄瓜,吃到后来一听见 "黄瓜" 二字便反胃。有一次,几个男生在野地里挖到一窝土堆鸡枞,煮成的汤里,每人碗中不过指甲大的几片,那鲜香却成了舌尖上永不消散的记忆。
劳动之余的时光简单却热闹。少数同学会跋涉到乡政府旁的温泉洗澡,多数人更爱在冷水间冲凉,夏日的凉水浇去疲惫,格外清爽。晚饭后的草地是天然的聚会场,三三两两闲坐,有男生女生轻声交谈,天黑了便仰看繁星,追着萤火虫奔跑。回到住处,男生们吹着许百钧老师教的口琴,或是围坐打扑克,女生们的身影藏在灯影里,许是看书,许是写着少女心事。有次男生好奇女生为何每天傍晚一个个端着口缸进卫生间,知情者的笑声点破谜底,一群少年的哄笑在夜空里回荡,满是未经世事的纯真。
班主任:亦师亦友的暖光
初中时我的成绩总在 22 名上下徘徊。文革中断了小学学业,下乡一年更让基础愈发薄弱,课堂上常走神打扰班长听课。班主任袁维敬老师只好让我独坐教室后排,未曾想这一坐,竟让我沉下心来听讲,成绩渐渐从不及格爬到了中下水平。
后来与袁老师成了同事,我才更懂他的担当。在人才济济的州民中,他的教学不算顶尖,却把班主任的职责做到了人心深处。文革后期文娱匮乏,他便在自家院场拉着二胡,组织我们排练《白毛女》,那些扮演喜儿、杨白劳的同学,即便如今已是爷爷奶奶,说起当年仍眉飞色舞。
是他争取来管理茶林的任务,从采茶到制茶亲自指导,茶叶换来的班费虽每年仅几十元,却够买劳动工具,还撑起了毕业照与每人一本的新华字典 —— 我至今仍珍藏着那本带着油墨香的字典。星期天他常给男生理发,2 角钱的理发费虽然只是一碗饵丝钱,对贫困学生却是不小的负担,剪刀下藏着袁老师最实在的关爱。
他曾推荐我为学校的地震预报员,下农场劳动,他又让我带着几位留守的同学负责管理茶树;这让我很是激动,培养起我满满的自信。毕业前的周六夜晚,总约我和廖远龙去他家打扑克。我们偷偷定了暗号,赢多输少引得他与师母相互责怪。多年后,我与同学去看望他才道出秘密,他的笑声里满是释然。这份亦师亦友的情谊,如春日暖阳,照暖了年少的岁月。
语文老老师:点亮心灯的引路人
1973 年毕业后,我再没见过许百钧老师。听闻他调去昆明,后来当了领导,和也曾多次次去昆明,但都不敢去打扰他,只盼着他回芒市的那天,能亲口说声感谢。可前些日子才知,他曾来过芒市,不过一年前已悄然离世,这对我是不小的震撼,也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许老师的身影总与温暖的记忆交织。他教我们吹口琴,悠扬的旋律驱散了青春期的孤独;课余讲《水浒传》《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绘声绘色的讲述比评书更动人。我的语文曾一塌糊涂,作文从未及格,直到那次拿到 70 分,批语上 "多读多写,定会更好" 的字迹,如星火点亮了我的信心。他讲毛泽东与鲁迅的诗文,深入浅出,让我即便当了工人,仍保持着阅读的习惯,恢复高考时方能顺利圆梦。
原来老师的伟大从不在教了多少知识,而在是否种下希望的种子。许老师的教诲如明灯,照我走过人生漫路,那份对知识的渴望,便是他留给我最珍贵的馈赠。
拉门村:月光下的少年趣事
初二那年下乡支农,49 班去了法帕乡拉门村。两公里的土路通向百余户人家的傣寨,我与王晋住进农户客厅,同睡一张竹床。每天采绿肥、挑牛粪,村民们怜惜我们是城里孩子,从不让干栽种的细活。
农户的饭里总掺着山药,吃多了便胀气。白天在田埂上尚可随意排解,夜晚隔着竹篱笆便是主人卧室,只得趁起夜偷偷解决。可那响声总藏不住,老咩巴(老奶奶)一句 "咩哟(妈哟),小岩!" 的惊呼,吓得我们捂住被子憋笑,笑声又引得排气声再起,成了最窘迫也最难忘的回忆。
王晋是高干子弟,却从不嫌弃我家贫寒,后来他成了省局处长,每次下乡仍会联系我。少年时的友谊,竟能跨越岁月与身份,在时光里愈发醇厚。
制茶:指尖上的青春印记
制茶的日子是初中最欢乐的时光。校园里茶树成行,早操后、中饭后,我们挎着书包采茶,芽尖到三叶的标准总难恪守,我偶尔采到四叶五叶,心里便惴惴不安。茶树瘦矮,芽叶稀疏,跑遍大半个校园也采不了几斤,却让我们在枯燥中磨出了耐心。
下午的制茶课是真正的热闹。杀青时铁锅烧红,茶叶入锅的噼啪声伴着白烟,男生们争相上手翻动,只为在女生面前露一手,生怕慢了让茶叶糊掉。揉茶时簸箕旁围满了人,男女生头对头、肩挨肩,朝一个方向揉捻茶叶,平日里的拘谨荡然无存,笑声与茶叶的清香缠在一起。
那时的我们如刚冒尖的茶芽,稚嫩得不堪采摘,心底的懵懂情愫藏在笑声里。五十余年过去,那些青春心事早已随溪流远去,唯有制茶时的清香与欢笑,在记忆里愈发清晰。
岁月如流,那些分饭的默契、农场的星光、老师的教诲、制茶的清香,早已沉淀为生命里最珍贵的底色。即便时光老去,初中时的故事仍在记忆里温润发光,那是属于青春最纯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