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深处的重逢

年轮深处的重逢

五四回家看望80岁的老母亲。

进得老街，但见人来车往好不热闹。一问方知今天老家有集。

老家逢七有集的习俗已经好久了，当时成立集市是为了方便老百姓日常生活，不过现在的年轻人大都在网上购买，这种情况下，集市的存在好像只是为了方便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平常不易接触到零食玩具的小孩子了。

我无心去赶集。在得知今天是农历的四月初七后，整个人就蔫了，整个身心就沉下去了。因为，32年前的这个日子，疼我爱我的奶奶永永远远地离我而去了。

奶奶大字不识一个，但她却是街坊四邻心中的能人。无论是裁剪衣服还是剪窗花，抑或是纳鞋垫上的花鸟虫鱼，还有掀开笼屉满篦子下活灵活现的面食，都让周围的人们满是惊讶、满是钦羡。

从我记事起，奶奶不仅仅照顾我们姊妹几个的衣食住行，甚至她还是我们的启蒙老师。曾记得，依偎在奶奶的怀抱里，听她娓娓讲那“牛郎织女”“嫦娥奔月”的故事；冬季的田野里，奶奶还带着我们一起捕捉麻雀，那情节，和鲁迅笔下的故事情节一模一样。捕捉来的鸟雀，奶奶就用胶泥糊严实，放到炉火洞里烤，第二天早上上学的时候，掰开胶泥，香喷喷软乎乎嫩白嫩白的烤鸟肉就是一顿极好的美餐。

每到槐花开花季节，奶奶做的槐花煎饼、槐花饺子、槐花蒸菜都是一绝。它不仅仅填饱了我们姊妹四个的肚子，还让我们品尝到了很多时令蔬菜独有的美味。

奶奶不仅是个美食家，还是我们心里的魔术师。

记得在我哭闹时，奶奶总是变戏法地从木匣里甚至是老屋房梁下拿出几颗麦芽糖；那年我的脚扭伤了不能走路，奶奶用一个鸡蛋摊出的白生生黄澄澄的鸡蛋饼让我至今仍然念念不忘。

那时的时光很慢很慢，慢到半夜醒来能听见奶奶在外间纺花的声音；那时的日子好长好长，长到我认为一辈子都会和您不分开。

参加工作了，我用56元的工资给您买尖头小鞋，给您买所谓的“方便面”，给您买手工小罐的“豆腐乳”......奶奶呀，您眼睛里的光我至今仍记得，我跟您说，等我有出息了，就让您跟我一起生活，您笑盈盈地说：好啊，我还可以给你带孩子，我可以给你的孩子做老虎头鞋子。

奶奶呀，而今想来，我的内心充满了懊悔。我恨自己的要强、我恨自己的自私，早知道您会匆匆离去，我宁可不要什么本科毕业证、不去参加所谓的“助提识字”培训班、不去当那什么“青年骨干教师”。我就那么平平庸庸地上班，正正常常地结婚，然后与您日日夜夜地厮守，平平安安地相伴，该有多好。

而今，我长大了，有了自己幸福的家。每当抱着小外甥，就想起您当年哄我入睡的模样。我常给他讲您的故事，讲您蒸的小鱼小兔小羊馒头，讲您藏在屋梁下的麦芽糖，讲您烤在炉火洞里的小麻雀，讲我们一起住过的那个永远温暖的老院子。他总是稚气的眨巴着眼睛问：“太姥姥去哪里了？你能不能让她再给我蒸个小兔子？”当我告诉她您已经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他就会继续问道：“那太姥姥会在天上看着我们吗？”每到那个时候，我都会抬头望向夜空，奶奶，那每一颗闪烁的光点，应该都是您温柔的目光吧。

奶奶，您走后，我总在梦里与您重逢。梦里您还是穿着那件蓝布衫，不是在纺车前纺花就是站在灶台前忙碌。每次我大声的喊您或者想伸手抓住您，梦醒后枕头都是洇湿一片。后来我学会了做您教的槐花煎饼，可无论怎么调味，都调不出您掌心的温度。我也尝试着蒸一些面食，可无论如何拿捏，都蒸不出您当年的精气神。

奶奶，您离开后的这些年，世界变化好大。高楼取代了老房子，手机代替了书信，可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比如春天的第一缕风，比如秋天的第一片落叶，比如我对您32年来绵延不绝的思念。

如今父亲姑姑都已过去陪您了。奶奶，如果真有另一个世界，愿您与爷爷、父亲姑姑们仍然是和和美美的一家子。愿您每天都能晒到暖融融的太阳光，清明时节我带过去的衣服鞋子您都收到了吧？奶奶，千万不要太减省了，更不用牵挂我们了。而今的我也算一个“能人”了。不仅仅课上的好，就连那槐花煎饼、槐花饺子的绝技好像也学到了您的真传。

如今我捧着您教我裁剪的纸衣，站在您沉睡的土地前。这32年来，我走过您未曾见过的山川湖海，却总在某个黄昏，突然就没来由地想起您讲故事时摇晃的那把蒲扇。那些关于牛郎织女和嫦娥奔月的故事，至今都已变成现实。您说人走后都会变成一颗星星，我猜夜幕上那颗最亮的一定就是您吧。不然，我咋感觉我看她的时候，她咋就一直对着我笑呢。这是不是说明，在年轮的深处，我们就从未真正的分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