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记趣

深秋时节，弟弟一声招呼，我们姐妹几个便从各自的小日子里抽身出来，陪着八十岁的父母双亲，向着保山一腾冲一瑞丽一芒市开启了彩云之南的亲情之旅。

姐弟四人，从不同地方汇合于长沙黄花机场。候机厅里，父亲背着手，像检阅部队似的扫视着我们和我们的行李，母亲则忙不迭地从随身那个仿佛能装下整个家的旅行包里，掏出煮好的鸡蛋和洗干净的苹果。弟弟和妹妹凑在一起，头碰着头，手机屏幕上已经闪烁着云南的攻略和一大堆“必吃”清单。瞧着这一幕，心里便觉着，有弟弟妹妹操心，这趟旅程，必定是我这老大最省心的一次了。

我们的行程，堪称一场宏大的“海陆空”联合作战。高铁呼啸着到了长沙，旋即转战机场。当飞机挣脱地心引力，冲上云海，舷窗下的世界变得梦幻般令人惊叹，母亲兴奋地指着蓝天白云跟我们说，“真漂亮啊，天空像大海，白云像融化的雪山一样”，眼睛一刻也不舍得从窗外挪开。父亲以老政工干部的口吻淡定地说，我们就是西游记里的孙悟空，腾云驾雾，日行千里。国家越来越好，以后我们坐上宇宙飞船都有可能哩！

抵达保山，租上两辆小车，我们这支家庭自驾小分队就算正式成立了。弟弟和大妹妹是主力司机，一个稳健如山，一个灵动如水。我、小妹妹和侄儿，则是后勤保障与气氛组。车子驶上盘山公路，云南的天，蓝得不像话，云彩一团团一簇簇，时而高悬在天空之上，时而缓缓地跻身山峦，好像伸手就能扯下一块。弟弟载着他岳母，还有父母和我走在前面，兼当导游和领队，大妹带着小妹和侄儿，还有一位特邀嘉宾（在清华大学图书馆工作的小妹的闺蜜），开车紧随其后。

经过龙江大桥。车子行驶其上，尚不觉其险。待到走上观景台，才真正被震撼。那桥，仿佛一道纤薄的银链，横跨在深邃的峡谷之上。低头看去，谷底细如丝带，云雾在半山腰缭绕。最绝的是看那拉索的横切面，千万根钢丝如一道巨大的银色雨帘，从天而降，结构之美，力量之伟，让人失语。母亲扶着栏杆，看了许久，最后只憋出一句：“这得用多少钢筋水泥啊！”真是朴实又精准的赞叹。父亲忙着拍照，母亲紧张地拉住我们的衣角，生怕靠得太近有危险。

首站便是腾冲的和顺古镇，一个环山而建、呈几字型布局的边地侨乡。抵达时已是傍晚，古镇被夕阳镀了一层柔光，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反射着天光与人影。我们住的客栈有个小院子，几盆兰花开得甚是灿烂。放下行李，母亲便开始了她的“安营扎寨”，将行李衣褥一一整理，嘴里念叨着：“这里环境真是不错，又干净又清爽。”父亲则背着手在院子里踱着方步，评价着这房子的风水格局。

旅途中的趣事，大多与吃有关。在倚罗小镇的水木市集，我们第一次见识了“手抓饭”。偌大一个竹篾盘子端上来，中间是雪白的米饭，四周团团围着烤鱼、烤鸡、菠萝饭、鬼鸡、各式野菜，色彩斑斓，香气扑鼻。

旅途中有一道不知名的菜，不知从何下手。还是弟弟有魄力，洗净了手，说一声“看我操作”，便抓起一块，灵活地裹上鱼肉和野菜，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赞道：“好吃！”父母学着样子用手抓，虽然动作笨拙，菜汁沾了满手，却笑得像个孩子，连说：“这样吃，饭都更香了！”母亲一边嫌弃我们“吃没吃相”，一边也忍不住尝了一口撒撇，那复杂的香、苦、辣滋味，让她皱紧了眉头，半晌才舒展开，评价道：“怪，但回味还挺好。”

在芒市老宅院，我们吃了一顿极其难忘的傣味菜。因为弟弟前次旅行曾经来这家深藏于小巷中的老院子尝过味，所以这次弟弟特意带着我们九人团迂回曲折地找到这里，真个不尝不知道，一尝没齿难忘，真是一言难尽啊。豆豉炒猎油渣是苦哈哈的，香芹炒牛肉是硬梆梆的，火炖黄辣条是辣煞人不偿命的，香茅草炒鸡是味道怪怪的，虾撒是酸得要人命的，干腌菜炒苦包是又酸又苦的，老奶洋芋是莫名其不妙的。这一桌傣味餐让我们吃出了痔疮，吃够了苦中苦，吃怂了辣不怕，被那碗好生生的虾撒酸得怀疑人生，真个一言难尽。总之， 弟弟因为这桌傣餐被九分之八的人一致“讨伐”，败光了这几天又出钱又出力又操心的好人缘。下一餐说好的傣式孔雀宴再也不敢提及。

在银杏村，我们住在一户农家。老板娘亲手做的农家菜，朴实却鲜美。老板热情地炒了一盘银杏果送给我们尝鲜。那果子碧绿如玉，口感软糯，带着一丝清苦。我们围坐在院子里的小桌前，就着夕阳的余温吃饭。晚风拂过，金色的银杏叶簌簌落下，有一片正好落在父亲的肩头。那一刻，没有喧哗，只有碗筷的轻响，舌尖和胃蕾的满足感在静谧中缓缓流淌。

爆笑的场面发生在腾冲的千手观音古树群和瑞丽的傣王宫前。我提议拍个抖音，记录我们“九人团”快乐出游的心境。在古树群，那七棵参天古木并排而立，枝干向空中次第伸展，真如千手观音般婀娜。我们拉着父母站在中间，姐妹四个分立两侧，学着佛像的样子，手臂上下挥舞，做出千手观音的姿势。父母起初万分不情愿，母亲直说“老了老了，还做这怪样子”，但架不住我们软磨硬泡。正式开拍时，父亲动作僵硬，像个提线木偶；母亲则笑得前仰后合，根本没法保持姿势。一条视频拍下来，我们笑得肚子疼，弟弟妹妹的手机里，满是父母又开心又不太好意思的表情。

在傣王宫前，我们更是策划了一场“登基大典”。让父亲扮傣王，母亲扮王后，我们三个则扮侍卫和宫女。找了好心的路人帮忙拍摄，父亲被迫摆出威严的姿态，母亲则用她的丝巾充当了王后的披肩。当“音乐起”的口令发出，我们一本正经地开始表演，“傣王”挥手，“王后”微笑，“侍卫”昂首挺胸，“宫女”翩翩起舞（其实只是群魔乱舞）。路过的游人纷纷侧目，发出善意的笑声。这些视频，成了我们一路笑声播撒的催化剂，尤其两个妹妹的夸张动作被喷为呆头鹅和木偶剧，直教人笑岔气。

旅程的后半段，我们到了瑞丽和芒市。在姐告口岸，我们隔着国门眺望对面的缅甸，一种家国情怀油然而生。在一寨两国，那口“一井两国”的水井，那秋千荡回来是中国、荡出去是缅甸的奇妙体验，都让我们感到新鲜。老爸老妈在71号界碑前，调皮地一脚踩在国内，一脚伸向缅甸，嚷着：“我也是出过国的人啦！”

芒市的金银双塔，在夜色中璀璨夺目。大金塔果真名不虚传，“金光闪闪，佛光万丈”，大银塔简直像童话故事里的白色城堡，如梦似幻，尤其当太阳光照遍银塔，就像一位面容姣白的女子脸上升起害羞的红晕，美得令人窒息。站在塔下，能感受到一种庄严的宁静。而“树包塔”的奇观，则让我们惊叹于自然与岁月的力量相较相融。母亲在每个寺庙前都拜得虔诚，嘴里念念有词，莫不是祈求我们几个儿女平安顺遂。母亲的背影在香火中显得那般郑重，心里不由柔软起来。

美食依旧是我们探索的重点。芒市综合市场里，我们尝了稀豆粉，喝了泡鲁达。妹妹尤其爱那泡鲁达，面包干泡在冰凉的椰奶里，口感奇妙。芒市“傣哥盈江火烧猪”。那猪肉外皮酥脆，内里鲜嫩，蘸上特有的腌菜膏调料，肥而不腻，香浓满口。我们大口吃肉，畅快淋漓，连一向注重养生的父亲，都多吃了好几块，抹着嘴说：“这一趟，值了！”

保山“云南人家.柴院”既是我们踏入云南的第一顿大餐，也是我们此行的饯行大餐。弟弟点的柴火慢炖沧江雄鱼（单价200元），有点小贵，但鲜香无比，每一口都是满满的幸福感。还有茶香酱土鸭、香茅草炸排骨等菜也受到一致好评。

此行性价比最高的住宿是瑞丽市昕吉祥酒店，标间或大床房80元一晚，装修精致，环境洁净悠美，尤其价格低到令人不敢相信。最划算的早餐也在这里，是其楼下的“玉明”早点，一大碗份足量多的牛肉（还有鸡肉和猪肉）米线或（饵丝）只需十元钱。

十日之旅，弹指而过。当飞机再次降落长沙，亲人们挥手告别，回到不同的出发地，每个人都带着一丝倦意，但更多的是一种留恋和回味。父亲的手机里存满了风景照，母亲的布包里装满了带给邻居的特产，我们姐弟的微信群，则被那些搞笑的视频和照片刷了屏。

回到各自的小窝，生活重归平静。但我知道，亲情是永恒不变的精神皈依。那云南的蓝天白云，那龙江大桥的震撼，那手抓饭的酣畅，那古树群和傣王宫前的欢声笑语，还有父母那混合着嗔惯与纵容的笑容，都已沉淀为我们家共同的、鲜活的记忆。旅途的风景会淡去，但一家人挤在一张床上翻看视频的温馨，在异乡的夜晚分享过的你喂我、我喂你的体贴，为拍一个搞笑视频而集体“犯傻”或互相吐槽的瞬间，这些琐碎而真实的快乐，如同那金塔的光芒，温暖而长久地，照亮着我们往后寻常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