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漆黑一片,陷入沉沉睡梦的丁村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随后又恢复了宁静。村西北角有一所高大宽敞的院子,四周围墙坚固高耸,院中房屋雕梁画栋,非常气派。门口朱红大门透着一种威严和阴森,让人望而却步。
此时,在第二道院子的东厢房里,仍旧亮着灯。屋内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卧室里的家具都是用紫檀木做的,墙上挂着各种名人字画,新买的西洋座钟正滴滴答答地走着。在那张铺着华丽绸缎被褥的大床上,一个枯瘦如柴的老者正半躺半卧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出神。长久病痛的折磨使得这位老人失去了以往的活力,他深陷的眼窝里流露着无限的痛苦和悲凉。
正在这时,忽然窗子吱嘎一声被推开了,一个黑影像幽灵从外边飘了进来,只见此人黑纱蒙面,杀气腾腾,手里一把钢刀闪着寒光。床上躺着的老者先是一惊,他挣扎着正要坐起来喊人,只觉脖子一凉,那把钢刀已架在他的脖子上:“别动,老东西。”那人冷森森地说道。
“你是谁?想要干什么?”老者浑身哆嗦着问。
“老东西,你恶贯满盈,我今天是来讨债的。”那人一把揪住老者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
“可我不认识你,何来讨债之说?”老者不解地问。
“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二十年的血海深仇我时时刻刻记在心上。”那人两眼喷着怒火,瞪着老者说。
“那你是……”老者似乎预感到什么,他浑身哆嗦得更厉害了。
“还记得二十年前被你害死的那个人吗?今天我要让你血债血还。”那人说着就要下手。
“等一等,”老者紧紧攥住那人握刀的手问,“莫非你是丁二先生的儿子,你叫什么名字?”
“老子叫丁汝海,老东西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报应啊!”老者长叹一声说,“二十年前我欠下丁二先生的这笔血债,我知道早晚是要还的,没想到这一天终于来了。”老者顿了顿接着说,“我在二十年前因为一己贪念,害死了丁二先生,可我的良心时时都在受到谴责,没有一天得到安宁。如今我得了绝症,已生不如死,你杀了我吧!”
“老东西,你不用装可怜,我是不会放过你的。”说着丁汝海又要动手。
忽然,咣当一声,房门被撞开了,从外边快速跳进一个大汉,只见他把一支黑洞洞的枪口顶在丁汝海的头上:“别动,把刀放下。”
丁汝海先是一愣,随后镇定下来,他大声说:“你开枪吧,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这时躺在床上的老者挣扎着对大汉喊道:“管家,把枪放下,让他走。”
“老爷,不能啊!”大汉仍用枪顶着丁汝海,不肯放下枪。
“快放下枪,”老者声嘶力竭地怒吼道,“不要伤害他,快放下枪,让他走!”
大汉无奈地放下了枪,退到一旁。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丁汝海不解老者的用意,一脸茫然地问。
“我已欠你家一条人命,不能造孽啦!你动手吧!”
听老者这样一说,丁汝海也放下刀说:“你救了老子一命,我今天也不杀你,等下次我一定要了你的狗命。”
“不要等下次,我现在就还债。”说着老者从旁边的小盒里拿出一瓶砒霜,扬脖倒进嘴里。
“老爷……”大汉惊呼一声上前猛抢,可惜晚了一步,老者已将砒霜吃到肚里。只见他痛苦地挣扎着说:“老天爷,二十年啦,我终于可以解脱了。”不多会,老者便七窍流血而亡。
丁汝海看着老者痛苦的样子,他跪在地上哭着说:“爹,我终于给你报仇啦!”说完,拿起钢刀扬长而去。
二十年后,作为义和团临清分坛的大师兄,应大头领曹福田的邀请,丁汝海带领数百名弟兄进京杀洋毛子。在一场惨烈的阻击战中,丁汝海凭借一口七星宝刀,一口气杀死了20多个洋鬼子。但终因寡不敌众,被一群日本兵擒住。
吃了亏的日本兵为了报复丁汝海,在他身上施了各种刑罚,让他屈服,但丁汝海宁死不屈,始终对着日本人骂不绝口。最后,日本人见动硬得不行,便派一个叫陈忠的翻译去劝说。
而当陈忠走进临时的牢房里,丁汝海不禁愣住了,他认出这个留着分头、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正是老陈家在日本留过学的二小子。同时,陈忠也认出了丁汝海,他冷冷地盯着丁汝海说:“姓丁的,当年你逼死我父亲,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呸,狗汉奸,老子是被日本人抓住的,凭你抓我,做梦!”丁汝海狠狠地瞪了陈忠一眼,不屑地说。
“可不管怎样,你现在落在我的手里,还有什么话可说?”陈忠一副不可一世的嘴脸深深激怒了丁汝海,他飞起一脚将陈忠踢倒在地。
陈忠勃然大怒,他抡起蘸着盐水的皮鞭,一口气抽了丁汝海十几鞭子。浑身血污的丁汝海反而哈哈大笑说:“给日本人当狗,你丢尽了陈家祖宗的脸,还有什么资格在老子面前炫耀。”
这句话像重锤一样击打在陈忠的心上,他浑身一震,丢掉了手中的鞭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无语。这是陈忠的软肋,他最怕别人骂他是汉奸、二洋鬼子,所以他好几次想辞去这个差事,但被日本人拒绝,并威胁如果再要辞职,就杀了他的娇妻和爱子。陈忠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在日本人手底下干下去。今天,丁汝海一句话又骂醒了陈忠,他想:自己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空有一身本领,却当了日本人的走狗,真是窝囊。
于是,陈忠缓和了语气说:“丁汝海,好死不如赖活着,看在都是同乡的分上,只要你向日本人服个软,我就向他们求情,放了你。”
“放你娘的狗臭屁,小日本杀我同胞,辱我姐妹,想让老子向他们服软,没门!”丁汝海破口大骂。
陈忠满脸涨红,羞愧而退。
当天深夜,万籁无声。正当丁汝海昏昏欲睡时,一个黑纱蒙面的夜行人先用尖刀,捅死了日本看守,并快速取下钥匙打开了牢房。只见他蹑手蹑脚走到丁汝海面前,为他解开身上的绑绳,低声说:“别出声,快跟我走。”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丁汝海不解地问。
“别问了,快跟我走。”说着那人架起丁汝海往外就走。随后他们又悄悄绕过外边的日本哨兵,翻墙到了外边。这时旁边一辆马车正在那里等候。
那个黑衣人示意丁汝海赶快上车,丁汝海抱拳当胸问:“请问恩公尊姓大名?”
那个人摆了摆手说:“别问了,我们都是中国人,快走!”
丁汝海听那人声音很熟,再细看身影极似陈忠,正想追问,却被那人用力推上马车,然后飞快地消失在夜幕中。
数月后,北京西郊的密林里,夕阳把树影拉得老长。丁汝海将几颗东洋鬼子的人头摆在一座坟前,“扑通”跪下,额头磕在地上,震得草叶发颤。坟头的土还是新的,碑上没写字,只有风穿过树林,呜咽得像谁在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