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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立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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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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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六爷

我的老家丁村,原属山东临清县。清咸丰年间,这地方兴旺得很——卫运河上的丁村摆渡口,是两岸往来的要紧枢纽,每日里河南河北的人潮川流不息,真真是日进斗金。而渡口的主人,正是村里首富丁六爷。

六爷生得人高马大,白白胖胖一张银盘脸,常年挂着佛祖般的慈眉善目。别看他家产万贯、骡马成群,待人却和善得很,从不欺辱穷人。村里谁家遭了天灾人祸,六爷总会仗义出手,出钱出力帮着摆平。久而久之,“六善人”的美名,在这十里八乡传得比河水还远。

一日清晨,丁六爷先在院里练了趟祖传的煞手掌。他身形虽胖,动起来却身轻如燕、虎虎生风。只见他闪展腾挪,身子越转越快,到最后竟化作数十道残影,真真假假让人瞧不分明。一趟掌法打完,六爷气不长出、面不改色。管家李忠笑嘻嘻凑上来:“老爷这身手,依旧英武不减当年,好拳法!”六爷微微一笑:“别捧我了,备马,陪我去渡口看看。”

马厩里的陈虎牵出两匹枣红马,鞍鞯一备,两人飞身上马,一前一后向渡口疾驰而去。

卫运河在晨光里铺开宽宽的河面,清澈的水缓缓东流。北岸的七八条大船早停在那儿,船上坐满了等过河的人。艄公们见六爷来了,忙不迭上前迎接。六爷问了几句渡口的事,便踱进新盖的凉亭,坐下品茶。他用的茶具是景德镇的上品,茶叶更是从杭州买来的西湖龙井。李忠沏好茶,为他斟满一杯。六爷凑上去一闻,清香直沁心脾,抿一口,顿时神清气爽,浑身都舒坦。

从渡口回来,用过早饭,六爷正要去书房看书,李忠却慌慌张张跑进来:“老爷,县衙来人了,说知县大人要见您。”六爷微微皱眉:“徐德要见我?说是什么事了吗?”“没说,传了话就走了。”六爷不再言语,半躺在软藤椅上,眉头慢慢拧了起来。

说起徐德,六爷再熟悉不过——那是他的结拜兄弟。当年徐德穷困潦倒,昏倒在六爷家门口,是六爷把他救活,还资助他读书。徐德天资聪慧,几年后中了进士,又进京考中功名,被朝廷外放做了临清知县。起初,徐德还常来丁府看望,可日子一久,便总以公务繁忙为由疏远了。后来六爷听说,他上任后增捐加税,没为百姓办过一件好事,心里早生了反感。

正想着,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一个风尘仆仆的衙役闯进来,作揖后掏出封信:“六爷,知县老爷怕您不去,特让小人送这封信,说事态紧急,务必请您一看。”六爷接过信,拆开一看,脸色“唰”地变了。他打发走衙役,急吩咐李忠:“备马,去县衙。”

到了县衙,徐德竟满面堆笑地站在门外迎接。他中等身材,皮肤白皙,一双小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六爷刚要下拜,被他一把拦住:“大哥,自家弟兄不必多礼,快里面请。”两人携手进了后堂,徐德早让人沏好了茶,招呼六爷坐下:“大哥近来可好?家里一切都顺?”六爷点点头:“托大人的福,都好。”徐德脸微微一红:“大哥莫怪,小弟近来事务繁忙,疏远了哥哥,可您的大恩大德,我时刻记着。”“大人日理万机,我一个平头百姓,怎敢怪罪。”六爷的语气依旧淡淡的。

“大哥定是听了外面的传言,以为小弟是贪官,”徐德为六爷续上茶,“可临清是个穷地方,处处都要钱,我也是不得已啊,恳请大哥谅解。”六爷脸色稍缓:“再有难处,也不能祸害百姓。”“是是是,今后一定改。”徐德连连作揖,忽然叹了口气,“小弟今日叫大哥来,是遇到了棘手事,求您救救我,也救救县城的百姓。”

“到底怎么了?”六爷追问。徐德压低声音:“河北威县出了个巨匪宋七,聚集百人打家劫舍,如今竟扬言要攻打临清!可临清城墙年久失修,城里只有几十个没打过仗的差役,哪挡得住那群悍匪?”“那找我这个平民百姓,又能做什么?”六爷不解。徐德凑近了说:“这群土匪要打临清,必经丁村渡口。大哥只要依我之计,定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他附在六爷耳边说了个计划。六爷听完脸色大变,连连摇头:“使不得,我怎敢担此重任!”

徐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哥若肯相助,事成之后,小弟定奏请朝廷为您请功,要什么封赏都行!”见六爷仍不答应,他又跪爬半步,痛哭流涕:“大哥,求求您,救救小弟和满城百姓吧!”六爷被缠得没法,只得勉强应了。

三天后,通往丁村的大道上,一队穿着杂色衣裳的土匪扛着刀枪,杀气腾腾地涌向渡口。最前面那个身材魁梧、面目凶恶的中年汉子,背上插着把钢刀——正是宋七。早已在路边等候的六爷赶忙上前,深深一揖:“敢问哪位是宋头领?”宋七停下脚步,恶狠狠地盯着他:“我就是,你是谁?”“老朽丁泰,久闻头领大名,特来迎接。”

宋七一愣,随即狂笑:“少在老子面前耍花样!别人见了我们躲都来不及,你倒敢来迎接,莫非是官府的探子?”六爷心里一紧,随即定了定神:“老朽岂敢哄骗头领?只因我与临清县令徐德有血海深仇,听说头领要去杀那狗官,才斗胆来迎。”“哦?你可别骗我,不然老子的刀可不认人!”“老朽家在丁村,怎敢拿全家人的性命开玩笑?”六爷加重了语气。宋七脸上露出些笑意:“既然先生这么说,我就信你一次。”

六爷心头一喜,忙说:“头领长途跋涉,先到寒舍歇息吧。我家有船,明日便送各位过河。”宋七想了想:“也好,就依你安排,不过别走漏了消息。”“是是是。”六爷连连应着。

到了丁家,六爷安置好土匪,便让后厨杀猪宰羊备酒菜,又特意把宋七请进内宅,让仆人献上香茶。宋七大大咧咧坐上座的太师椅,连喝几碗茶,一抹嘴:“先生盛情,宋某记下了。我定杀了徐德,为你报仇!”“多谢头领!”六爷又是深深一揖。

宴席上,六爷拿出珍藏多年的山西汾酒,土匪们乐得狂呼乱叫。他又让从临清雇来的妓女上前劝酒,那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匪更是魂都飞了,一碗接一碗地灌,不多时便醉得东倒西歪。宋七也喝到七分醉,六爷对一个叫牡丹红的妓女使了个眼色。她立刻坐到宋七腿上撒娇,宋七哪经得住这般挑逗,又连干几碗,头一歪,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这时,六爷连击三掌,埋伏的人顿时涌了出来。徐德带着人从屋里杀奔而出,在庄丁的协助下,很快将这群土匪捆了个结实。徐德拉着六爷,要去东昌府领赏。六爷本不想去,可架不住他再三催促,只得跟着去了。

到了东昌府,徐德说去见知府,进了府衙就没再出来。六爷正等得心急,一群如狼似虎的差人突然冲出来,将他团团围住。“各位差官,别误会,我是徐大人带来领赏的!”“领什么赏?你这通匪逆贼,还不快束手就擒!”六爷脑袋“嗡”的一声,连声大喊:“徐大人救我!”可哪里还有徐德的影子?差人们七手八脚将他绑了,扔进了大牢。

牢里,六爷躺在稻草堆上,翻来覆去想不明白。到了晚上,牢门“吱嘎”一声开了,徐德提着食盒走进来。六爷一见他,两眼顿时冒火:“徐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徐德一脸无奈:“大哥,你先别急,听我解释……”“快说!”六爷吼道。“知府大人说你在家招待土匪,定你通匪,我也没办法啊。”徐德哭丧着脸。“可这都是你让我做的!”六爷一把揪住他。徐德疼得直咧嘴:“大哥快撒手!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他打开食盒,拿出一只烧鸡、两样小菜,又掏出一瓶好酒,倒了一碗递给六爷:“大哥先喝点酒压惊,也许明天知府就放你了。”六爷叹了口气,接过碗,喝了一半。没过多久,他突然大叫一声:“疼杀我也!”一脚蹬翻桌子,在地上翻滚惨叫,不多时便没了气息。

后来,徐德因“剿匪有功”升了知府。他交割完公务,坐着轿子去保定赴任,路过丁村渡口时,特意去了趟丁村。看着六爷偌大的家业,徐德满心欢喜,当晚就睡在了六爷的卧房里。

半夜,门突然被推开,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摸了进来。徐德正要呼救,一把雪亮的钢刀已架在他脖子上。只听那人低声说:“狗贼,睁眼看清楚我是谁!”徐德抬头一看,魂都吓飞了——站在面前的竟是丁六爷!他浑身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六爷早就识破了徐德的诡计。他将计就计,趁徐德不注意倒掉了毒酒,又运起内功闭气装死,骗过了所有人,借着夜色逃了出来。此时的六爷如杀神附体,眼神冰冷:“徐德,你恶贯满盈,该偿命了!”徐德拼尽最后力气哀求:“大哥饶命……”六爷冷笑一声:“饶你?天地不容!”手起刀落,徐德的头颅滚落在地。

杀了徐德,六爷一把火烧了丁家大院。他背上钢刀,毅然转身,踏上了去南方投奔太平天国的路。卫运河的水,依旧缓缓东流,仿佛在诉说着这段恩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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