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卫河畔的风里都裹着股甜香,是炸丸子的油香混着蒸枣花馍的麦香,丝丝缕缕钻到人鼻子里,勾得人肚子咕咕叫。丁村的大户丁二爷家,早早就支起了三口黑铁锅,灶膛里的枣木柴烧得噼啪作响,火舌舔着锅底,溅起星星点点的火星。剁饺子馅的“笃笃”声急促又响亮,案板都震得发颤,刀刃剁在五花肉上,油脂顺着案板的纹路往下淌;炸丸子的“滋滋”声裹着热油溅起的轻响,金黄的丸子浮出油面时,香气能飘出半条街,引得路过的野狗蹲在墙角,吐着舌头呜呜地哼。蒸枣花馍的笼屉摞得老高,白雾似的热气从笼缝里钻出来,氤氲着青砖灰瓦的院子,连檐角的冰凌都透着暖意,慢慢往下滴水。丁二爷拄着那柄磨得油光锃亮的紫檀木龙头拐棍,在院里踱来踱去。他那双三角眼眯成两条缝,却亮得像锥子,时不时瞟向忙碌的下人,心里暗暗盘算: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年节的吃食半点王虎不得,这不仅是脸面,更是丁家的气运。他生怕哪个偷懒耍滑,把这年节的喜气给搅和了,坏了丁家来年的兴旺。
丁二爷揣着手,踱进了西厢房的书房。檀香袅袅,是老山檀的醇厚香气,丝丝缕缕绕着房梁转,案头的紫砂壶里,明前龙井正冒着热气。他刚端起茶杯,指尖还没触到温热的杯壁,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吵嚷声,夹杂着管家郑福焦急的呵斥,还有几声压抑的呜咽,像被掐住喉咙的猫。丁二爷的眉头一拧,两道花白的眉毛挤成了疙瘩,心里腾地冒起一股火:大过年的,哪个不长眼的敢在丁家门口闹事?正要起身,郑福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花白的胡子抖个不停,棉袍的下摆沾着露水,冻得硬邦邦的,声音都带着哭腔:“老爷!老爷!不好了!大门外……大门外来了王家父子,跪在地上讨饭,怎么撵都撵不走!”
“讨饭?”丁二爷的脸“唰”地沉了下来,像是被寒霜打了的茄子,瞬间没了血色。他“嚯”地站起身,龙头拐棍往地上一顿,“咚”的一声,震得桌上的茶碗都颤了颤,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描金的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大年三十,正是阖家团圆、讨彩头的日子,谁家的门槛前经得起这一跪?这不是明摆着往丁家脸上泼晦气吗?他心里暗骂:这两个穷鬼,怕是活腻歪了,敢来坏我丁家的财运!
他拄着拐棍,三步并作两步冲出门去,棉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像是敲在人心上。大门前的青石板上,果然跪着一对衣衫褴褛的父子。老的那个,叫王老栓,面黄肌瘦,颧骨高高凸起,像是贴在皮上的两块石头,破棉袄上打了层层叠叠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露出来的手指冻得跟紫茄子似的,关节肿得发亮,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小的那个,约莫七八岁的光景,叫王金虎,瘦得像根晒干的柴火棍,脑袋耷拉着,下巴抵着膝盖,一双大眼睛却死死盯着丁家院里飘出的肉香,眼珠都快粘在那口炸丸子的锅上了,嘴唇抿得发白,嘴角还挂着一丝没擦干净的口水,肚子里咕噜噜地叫,他却死死憋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们是开春才迁来卫河边的外乡人,听说男人是个病秧子,家里穷得连块像样的地皮都没有,平日里靠给人扛活换口饭吃,赶上这寒冬腊月,地里没活计,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丁二爷的声音像淬了冰,凛冽刺骨,刮得人耳朵生疼。他的三角眼瞪得溜圆,目光扫过那对父子,满是嫌恶,像是在看什么腌臜东西,恨不得绕着走。
王老栓艰难地抬起头,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像是两片枯槁的树叶,声音细若游丝,还带着浓重的喘息,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要耗尽全身力气:“二爷……求求您发发慈悲吧。家里……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孩子他娘前阵子没了,就剩下我们爷俩……只求讨点粮食,再借几个铜板,能让我们爷俩熬过这个年……”他一边说,一边往地上磕着头,额头撞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额角很快就红了一片,渗出血丝,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只顾着磕头,嘴里喃喃地念着:“二爷行行好,行行好……”
“胡闹!”丁二爷猛地一甩袖子,棉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积雪,溅起一片雪沫子,拐棍又往地上一顿,震得青石板嗡嗡响,“大年三十的,跑到我丁家门口跪着讨饭,你安的什么心?这不是咒我丁家来年不顺吗?晦气!真是晦气!”他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指着王老栓的鼻子骂道,“我丁家的粮仓是满,可也不能填你们这些懒汉的肚子!给我滚!再不走,我就让人把你们拖到村公所去,治你们个扰乱乡邻的罪!”
郑福在一旁连连附和,尖着嗓子喊:“还不快滚!二爷仁厚,没叫人拿棍子打你们,就算便宜了!”
王老栓的身子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最后只剩下一片灰败。他拉着儿子的手,一步一挪地往村口走。北风卷着雪沫子,刀子似的刮在他们脸上,打在他们单薄的身上,王金虎的破棉袄根本挡不住寒气,他冻得瑟瑟发抖,却死死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时,他回头望了一眼丁家那红彤彤的大门,望了一眼那飘着香气的院子,又看了看父亲佝偻的背影,小小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嵌进肉里,渗出血丝,那股子冷意,从指尖一直凉到了心底。他心里暗暗发誓:丁老二,今日之辱,我王金虎永世不忘!他日我若出头,定要你百倍偿还!
那一夜,卫河畔的鞭炮声震天响,烟花在夜空里炸开,亮得晃眼,像一朵朵盛开的牡丹。
卫河畔的风,吹老了岁月,吹弯了老槐树的腰,也吹硬了王金虎的骨头。那个曾经瘦骨嶙峋的少年,长成了膀大腰圆的汉子,脸上带着一道疤,是早年扛活时被镰刀划的,那道疤像是一条蜈蚣,爬在他的脸上,添了几分狠戾之气。他落草为寇,盘踞在卫河深处的黑风岭,成了卫河一带臭名昭著的土匪,手下聚了几十号人,专干绑票劫道的营生。官府几次围剿,都被他凭着对卫河地形的熟悉,借着芦苇荡和暗河,化险为夷。他心里憋着一股火,一股要向丁二爷复仇的火,这火一烧,就是十年。这些年,他夜夜都梦见大年三十那一天,梦见父亲佝偻的背影,梦见丁二爷那张冰冷的脸,每次醒来,他都攥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眼里满是血丝:丁老二,我回来了!
这天,探子来报,说丁二爷的独子丁文章去保定军校念书,学成归来,却被派去剿匪,家里的护院被抽走了大半,正是下手的好时机。王金虎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光,拍着桌子大笑,笑声震得桌上的酒碗都颤了,他看着手下的弟兄,大声道:“老天有眼!丁老二,十年前你给我的羞辱,今日我百倍奉还!”他心里激动得发抖:等了十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当即带着手下,趁着月黑风高,摸黑潜入丁村。夜深人静,丁家的护院睡得正沉,连狗都被下了蒙汗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王金虎等人如入无人之境,轻易就把丁二爷绑上了山,他看着丁二爷吓得面无人色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意:你也有今天!
土匪窝设在黑风岭的山庙里,香案积满灰尘,神像的脸都裂了缝,露出里面的泥胎,看着有些狰狞。山大王黑龙眯着眼,摸着下巴上的络腮胡,拍着丁二爷的肩膀,狮子大开口:“丁二爷,你可是卫河的大户,想活着回去,就叫家里送一千大洋来!少一个子儿,就等着收尸吧!”他心里打着算盘:这丁二爷可是块肥肉,一定要狠狠敲一笔。
丁二爷吓得浑身发抖,花白的胡子抖个不停,却还强撑着大户的架子,颤声道:“好汉饶命!这么多大洋……我家实在拿不出!”他心里暗暗祈祷:文章,我的儿,你快救爹出去!
话音刚落,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庙门外走了进来,身上披着一件黑斗篷,带着一身的寒气,斗篷上还沾着夜露的湿气。王金虎摘掉头上的黑巾,露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脸上的疤在油灯下闪着冷光。他走到丁二爷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像冰碴子,割得人耳朵疼:“丁老二,别来无恙啊?还记得十年前,大年三十跪在你家门口的那对父子吗?”
丁二爷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见了鬼,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看着王金虎的脸,记忆里那个瘦巴巴的少年渐渐与眼前的汉子重合,那股子恨意,隔着十年的光阴,依旧扑面而来。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却说不出一个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我栽在这小子手里了!
王金虎的身份暴露,黑龙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满:这小子,居然还有私仇要报,别坏了我的大事。王金虎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大哥,这老东西是个吝啬鬼,他是不会拿大洋给我们的,留着他也是个祸害。不如撕了票,一来绝了后患,二来也能给兄弟我出口恶气!”他的眼里闪着凶光,十年的恨意,在这一刻彻底爆发。黑龙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听他这么一说,当即点了头:“好!就依你!”
刀光闪过,寒芒刺眼,映着丁二爷惊恐的脸。丁二爷的惨叫声在山庙里回荡,惊飞了梁上的蝙蝠,蝙蝠扑棱着翅膀,撞在庙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消息传回丁村,丁家上下一片哀嚎,白幡从院里一直挂到门外,风一吹,哗哗作响,像是谁在低声哭泣。正在外地剿匪的丁文章接到噩耗,连夜赶回了家,他骑着快马,一路狂奔,马背上的尘土飞扬,他的眼睛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掉下来。他跪在灵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灵柩上,咚咚作响,额头磕破了,鲜血混着泪水从眼角滑落。这个刚从军校毕业的青年,一身戎装,眼神里满是悲愤与决绝——他要剿匪,要为父报仇,要让黑风岭的土匪血债血偿!他心里暗暗发誓:爹,您放心,儿子一定为您报仇雪恨!
不久后,丁文章走马上任,成了国民党驻临原县保安团的团长。他没有沉溺于丧父之痛,而是把满腔悲愤化作练兵的动力。每日天不亮,卫河畔的练兵场上就响起震天的喊杀声,丁文章一身笔挺军装,腰间挎着枪,亲自示范刺杀动作,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背,顺着脊梁往下淌,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军人的刚毅。他深知,剿匪不仅是为父报仇,更是为了保一方百姓平安。那些被土匪祸害过的乡民,提着鸡蛋、粗粮来慰问队伍,看着丁文章黝黑的脸庞,眼里满是期盼,都说:“丁团长是个好后生,能护着咱们!”丁文章看着这些淳朴的乡民,心里更加坚定:我一定要把土匪赶尽杀绝,还卫河沿岸百姓一个太平!
而此时的卫河一带,不只有土匪作乱,还有另一支队伍在活动——八路军临原县大队,队长叫郭华轩。郭华轩是本地人,庄稼汉出身,黝黑的脸膛,手上满是老茧,打起仗来有勇有谋,专跟欺压百姓的地主恶霸和土匪作对。起初,丁文章的保安团和郭华轩的县大队,没少起摩擦。国民党的命令里,剿匪之外,还要“防共”,丁文章骨子里带着军人的服从性,见了县大队的人,总带着几分警惕,心里暗想:这些土八路,怕是也不是什么好人。有一回,两队人王在卫河边的芦苇荡里撞见,为了争夺一批救济粮,差点动了手。那批粮是百姓们凑出来的,原本是要分给受灾的乡亲。郭华轩站在船头,挥着手喊,声音洪亮:“丁团长,这批粮是给百姓的!你我都是中国人,何必要自相残杀?”丁文章却冷着脸,举着枪道,语气冰冷:“我奉上级命令行事,你们再不让开,休怪我不客气!”他心里憋着一股气:上级说了,土八路就是匪,跟他们没什么好说的。那场对峙,最后以百姓哭着求情收场,救济粮各自分了一半,可两人心里,却都埋下了芥蒂。丁文章觉得郭华轩的队伍“不守规矩”,郭华轩则觉得丁文章“只认命令,不顾百姓”。
几次剿匪行动,丁文章都身先士卒。他熟悉卫河的每一处河湾、每一片芦苇荡,总能精准预判王金虎的逃窜路线。有一回,王金虎带着残部躲进了芦苇荡,妄图借着茫茫白荻和纵横的水网脱身。丁文章站在岸边,看着无边无际的芦苇,芦苇在风里摇曳,像是一片绿色的海洋,他的眼神冷冽,心里暗暗盘算:王金虎,这次我看你往哪跑!他没有硬闯,而是命令士兵绕到荡口,点燃了岸边的干草。秋风一吹,火势蔓延,浓烟滚滚,呛得土匪们哭爹喊娘,纷纷从芦苇丛里钻出来投降,一个个被熏得像黑炭,鼻涕眼泪直流。王金虎趁着混乱,骑着一匹快马仓皇逃窜,临走时还回头放了一枪,子弹擦着丁文章的耳边飞过,烫得他耳根发麻,头发都被燎焦了几根。丁文章望着他的背影,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牙齿咬得咯咯响:“王金虎,这笔账,迟早要算!”
经此几战,卫河一带的匪患肃清了大半,百姓们安居乐业,都称丁文章是“卫河的守护神”。丁文章却从不居功,他常说:“我是军人,保家卫国是本分。”他看着百姓们脸上的笑容,心里的悲愤稍稍缓解了一些,却依旧忘不了父亲的惨死。
然而,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1938年冬天,日军的铁蹄踏破了临原县城的城门。炮弹呼啸着落下,炸塌了城里的许多院落,院墙的砖头碎了一地,也炸碎了卫河的安宁。日军大队长小野,是个嗜血成性的刽子手,他领着鬼子兵在城里城外烧杀抢掠,昔日热闹的街巷,转眼成了人间炼狱,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哭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地上到处都是鲜血和尸体。
就在这时,王金虎竟带着残部投靠了日寇。他换上一身伪军军装,腰间挂着洋刀,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跟在小野身后耀武扬威,活像一条哈巴狗。昔日的土匪,成了人人唾骂的汉奸。他领着鬼子兵挨家挨户搜查,凡是有抗日迹象的,一律抓走枪毙,手段残忍至极。卫河畔的芦苇荡里,不知沉了多少忠良的尸骨;村口的老槐树下,不知挂了多少百姓的头颅,头颅上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在控诉着这滔天的罪行。王金虎还特意带人去了丁家,砸烂了丁二爷的灵位,灵位上的木头碎片溅了一地,他还踹翻了灵堂的供桌,供桌上的祭品撒了一地,他叫嚣着要把丁文章碎尸万段,才能解他十年之恨。丁文章听到这个消息,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心里的恨意更浓了:王金虎,你这个汉奸!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国难当头,私仇早已被民族大义的洪流淹没。这天,一个穿着粗布军装的汉子找到了丁文章的驻地,正是郭华轩。他脸上带着风霜,眼角的皱纹深了不少,眼神却格外明亮,像是夜空中的星星。他没有带卫兵,只孤身一人,走进了丁文章的营房,营房里的灯光昏黄,照着他坚毅的脸。
“丁团长,”郭华轩伸出手,手上的老茧硌得丁文章微微一怔,语气诚恳,字字句句都透着真挚,“日寇当前,民族危亡,咱们中国人不能再内耗了。只有联手抗日,才能把鬼子赶出去!”
丁文章看着郭华轩布满老茧的手,又望向窗外被战火熏黑的天空,远处还传来零星的炮声,炮声沉闷,像是在敲打着人心。他想起了那些惨死在鬼子刀下的百姓,想起了丁家被炸塌的院墙,想起了王金虎那副汉奸嘴脸,心中的热血瞬间沸腾,像是一团火在燃烧。他紧紧握住郭华轩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声音沙哑却坚定,带着一股决绝:“郭队长说得对!国仇家恨,今日一并清算!”那一刻,他心里的芥蒂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腔的爱国之情。
两支队伍就此结成同盟,白天一起练兵,夜晚一起商讨战术。丁文章带来了保安团的精良装备和正规战术,教县大队的战士们射击、拼刺,战士们学得很认真,一个个汗流浃背;郭华轩则熟悉临清的每一寸土地,懂得百姓的力量,领着丁文章走访乡邻,发动群众支援抗日。乡亲们把家里的存粮拿出来,把藏起来的布匹捐出来,就连十几岁的少年,都自发组织起来,为队伍传递情报,一个个眼神坚定,充满了斗志。日子一天天过,两人之间的芥蒂,也在并肩作战中渐渐消散。丁文章敬佩郭华轩的沉稳果敢,敬佩他对百姓的赤诚;郭华轩也欣赏丁文章的军人风骨,欣赏他的一腔热血。他们同吃一锅饭,同睡一张炕,不分彼此,成了生死之交。丁文章常常看着郭华轩,心里暗想:原来土八路,也不是我想的那样。
有一回,队伍被鬼子围困在卫河边上的一座破庙里。庙墙早已坍塌大半,四处漏风,寒风呼呼地往里灌,鬼子的机枪在庙外扫射着,子弹打得断壁残垣火星四溅,泥土和碎石簌簌往下掉。眼看弹药就要耗尽,战士们的脸色都沉了下来,一个个紧握着枪,眼神却依旧坚定。郭华轩蹲在地上,看着地上的泥土,泥土里还带着湿气,他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丁文章说:“丁团长,卫河的芦苇荡里有暗渠,通着庙后的小河,咱们可以从那里突围!”丁文章立刻点头,心里暗暗佩服:郭队长果然有办法!两人分工合作,郭华轩领着战士们清理暗渠入口,暗渠里又黑又窄,满是淤泥;丁文章则带着一队人往殿后。他端着机枪,对着冲上来的鬼子猛烈扫射,子弹打光了,就抡起枪托砸,枪托断了,就拔出腰间的刺刀,跟鬼子近身肉搏,刺刀捅进鬼子的身体里,发出沉闷的响声。战斗中,他的胳膊被鬼子的刺刀划伤,鲜血染红了军装,顺着胳膊往下淌,滴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直到战士们都安全转移,才捂着伤口,跟着郭华轩消失在芦苇荡里。郭华轩扶着他,看着他胳膊上的伤口,伤口很深,还在流血,叹了口气:“你这性子,真是不要命。”丁文章咧嘴一笑,脸上沾着血污,却笑得坦荡,眼神里满是坚定:“跟鬼子打仗,本就没打算要命!”
终于,他们等到了决战的时刻。探子来报,小野要带着王金虎,去扫荡卫河沿岸的几个村庄,打算把那里的百姓都抓去当劳工。丁文章和郭华轩连夜制定了作战计划,在鬼子必经的鹰嘴崖山谷设下了埋伏。那里山势陡峭,只有一条窄路,两边都是悬崖峭壁,正是打伏击的好地方。两人看着地图,眼神里满是战意,心里都清楚,这一战,至关重要。
那天清晨,雾气弥漫,鹰嘴崖山谷里白茫茫一片,五步之外看不清人影,雾气沾在睫毛上,凝成了小水珠。战士们埋伏在山谷两侧的草丛里,大气都不敢出,只有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每个人的心里都绷着一根弦。当小野的队伍进入山谷时,郭华轩一声令下,声音洪亮,像是惊雷:“打!”手榴弹像雨点般落下,爆炸声震耳欲聋,硝烟瞬间弥漫了整个山谷,鬼子被炸得人仰马翻,哭爹喊娘。丁文章领着保安团的战士,从山谷正面冲杀下去,他的枪法精准,一枪一个,弹无虚发,子弹打穿鬼子的头盔时,发出清脆的响声,鬼子一个个倒在地上。郭华轩则带着县大队的战士,从侧翼包抄,切断了鬼子的退路,手里的大刀挥舞着,砍得鬼子鬼哭狼嚎,鲜血溅了他一身。
激战中,丁文章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王金虎。他穿着伪军军装,正举枪对着一个八路军战士射击,那战士躲闪不及,倒在了血泊里,鲜血染红了他的军装。丁文章的眼睛红了,十年的恨意、杀父的仇怨、民族的大义,瞬间涌上心头,像是一团火在燃烧。他操起地上的一支步枪,按上刺刀,怒喝一声,声音震得山谷都在颤:“王金虎!你的死期到了!”
王金虎回头,看到丁文章,眼里闪过一丝惊惧,随即又变得疯狂,他扔掉手里的枪,拔出腰间的洋刀,怪叫着冲了过来,声音嘶哑:“丁文章!你爹那老东西害死我爹,今天就要你偿命!”他的眼里满是血丝,像是一头疯狗。
丁文章不再多言,冲过去,两人厮杀在一起,刀光枪影,招招致命。王金虎的刀法狠辣,却失了章法,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疯狂,每一刀都往丁文章的要害招呼;丁文章的招式沉稳,每一击都带着正义的力量,带着百姓的期盼,带着父亲的遗愿。刀光闪过,丁文章的刺刀划破了王金虎的胳膊,鲜血喷溅出来,王金虎痛得惨叫一声,反手一刀劈来,丁文章侧身躲过,刀风刮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火辣辣地疼。最后,丁文章瞅准时机,一脚踹在王金虎的胸口,王金虎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丁文章趁他倒地的瞬间,将刺刀狠狠刺入了他的心脏。王金虎瞪大眼睛,嘴里吐出鲜血,看着丁文章的脸,眼里满是不甘和怨毒,到死都不敢相信自己会败在丁文章手里。丁文章拔出刺刀,冷冷地看着他的尸体,心里却没有半分快意,只有一片沉重。他默默地在心里说:爹,您的仇,我报了。
另一边,郭华轩正与小野激战。小野挥舞着武士刀,嗷嗷直叫,刀光带着一股凶戾之气,像是一头野兽。郭华轩沉着应对,左躲右闪,瞅准时机,一枪打中了小野的肩膀,小野惨叫一声,武士刀掉落在地,鲜血从他的肩膀涌出来,染红了他的军装。郭华轩冲上前去,一脚将他踹倒在地,用枪指着他的脑袋,怒声喝道:“小鬼子!你的末日到了!”小野看着郭华轩坚毅的脸,眼里满是恐惧,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像是在求饶。
战斗结束时,太阳已经升上了半空,雾气散去,阳光洒在山谷里,金灿灿的。硝烟散尽,遍地都是鬼子和伪军的尸体,红旗插在山谷的最高处,在风里猎猎作响,像是在欢呼胜利。丁文章和郭华轩并肩站在山巅,望着卫河滔滔东流,河水映着阳光,闪着粼粼的波光;望着远方渐渐苏醒的村庄,炊烟袅袅升起,飘着人间的烟火气,两人相视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