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丁子广的头像

丁子广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6/15
分享

听雨

憋了一下午的雨,半夜开始下起来。急雨敲打着树叶,如“大弦嘈嘈”。本来睡意稍淡,这下更不好睡了,索性闭目听雨。

小时候也听过雨。那年夏天,地震的余波从千里之外传到了我们村。深夜中,一阵晃动过后,父母拎起我们跑到了大街上。之后一家人就住进了防震棚。防震棚用较粗的木棍搭成,离地一米左右搭了一个通铺,棚顶盖一块大塑料布。夏天的雨下得很勤。一下雨,一家人就猫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各忙各的事。父亲会沏上一壶茶,慢饮细品。母亲拿出针线盒子,趁雨天的闲暇,缝缝补补。我们小孩子就坐在棚里,无聊地看着雨珠一串串从门檐落下,听着雨滴叭叭敲击着塑料棚顶。那个夏天,我听到了雨的另一种声音。

父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这也是他极力阻止我们给他盖房子的原因。他说,哪有八九十了还盖房子的。我们经过商量,还是在原来地基上给他重新建了一个小院。我们懂得父亲的心思,儿女家再好,但故土难离,老了就要落叶归根。

晚饭后,我搀扶着父亲到院子里透透气。菜园里种了几颗丝瓜,瓜蔓上开满了小黄花。清凉的晚风吹过,空气格外新鲜。为了让父亲开心,我说,咱下盘棋吧。我们当地有一种民间的棋——四顶,几乎人人都会。父亲愉快地答应了。我在地上划上棋盘,找了些石子、树枝做棋子。我故意走错一步棋,想让他赢,想看到他赢棋的笑意。但他看出了破绽,如果把我的棋子吃掉,我就输了。他不肯“吃”我。他没说话,只是用虚弱的手势比划着,让我退回去。父亲这是护犊,在他生命的每一刻里都会这样做。

但我也有不容忍他的时候。母亲吃过午饭去锄上午剩下的那块儿地了,让父亲在家照看我的孩子。我吃完饭赶回家时,见院门紧锁,我翻墙而入。屋门也锁着。隔着窗户,看见孩子一人躺在炕上睡觉。我知道,父亲又被人喊去喝酒了。我有点儿生气,心里责怪起父亲。等了很长时间,父亲有点儿醉醺醺地回来了。他的头探过那堵矮墙看到了我,脸上有些惊恐,钥匙也找不到了,便开始慌乱地爬墙。他矮胖的身体显得很笨拙,爬了几次才爬了进来。我一直不吭声地看着他,也不去帮他,以此表达对他的不满。我一直没搭理他,直到母亲干完活回来。母亲数落他,你真懒,不干活,也不好好在家看孩子,光知道出去喝酒。

现在仔细想想,父亲的“懒”,是不屑于干某种活的那种“懒”,遇到大事,他还是很认真的,甚至还很较真儿。

我初中毕业后视力开始下降,认为必须要配一副眼镜了。当时配一副眼镜是要花不少钱的。父亲还是决定陪我去趟油田中心医院。他出去借了一辆自行车,我们一人一辆,开始了七八十里路的骑行。进城的心情,可以把骑行的单调和疲惫远远地甩在车轮后面。城里有高楼大厦,有公共汽车,有各种美食,有入魂的流行音乐,还有穿着花衬衫喇叭裤的靓男俊女……在乡下,一年没有几次进城的机会。

    在医院验光后,父亲给我挑选了一副黑框眼镜,我一直戴到参加工作。

返回的心情就不一样了。路程好像翻了好几倍,这小小的车轱辘要蹬多少圈才能到家呢!经过公交车站,看着那些挤车的人们,我说,咱坐车回去吧!父亲就当我是在开玩笑,挥挥手,骑上车领着我踏上回家的路。后来我才知道,这里根本没有到我们那里去的公交车。

七月的太阳,烤得地面发烫,烤得空气灼热,烤得皮肤爆皮,烤得喉咙冒烟。我感觉渴得要命。经过一个村子,发现一个吃水湾,我扔下车子,跑过去便狂饮。我问父亲,你不喝点吗?父亲说,不渴。他掏出一只烟,点着后吸了几口,似乎他的疲劳都瞬间随烟雾飘散了。那时我觉得,父亲是沙漠里的一匹骆驼。

跟父亲下棋的那个晚上,我住了下来。那夜的雨下了一夜。听听父亲那边没有动静,知道他已经睡着了。在这个夜里只有我和雨还醒着,其他的都已睡去。我希望有一个人醒着,来和我拉呱,那就是父亲。但今夜只能一个人,静静地听屋外的雨声了。七月的雨,又增添了一份乡愁。

父亲终于没能熬过那个多雨的夏天。父亲入土的那天夜里,又下起了大雨。天在哭。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