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正达
一
注销了暂住证,王友根老两口就不再是这座四季如春的城市居民。走出派出所,王友根坦然自若,没有不舍,也没有像老伴素珍一样喜悦写在脸上,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至始至终很平静。从生活了几十年的省城回到滇西大山褶皱里的依胞之地,对王友根而言,不纯粹是叶落归根那么简单,此行还包含着一个负责任的男人对发妻的承诺。
老两口忙碌了几天,把所要带的物品收拾打包妥当,蚂蚁搬家似地运到地下车库,把车后备箱和后座塞得满满的。拿不完的东西,王友根交代给儿子,春节时带回老家。
东方发白,儿子、儿媳破天荒早起做早餐。以往,老两口与儿子、儿媳是不共进早餐的。儿子、儿媳喜欢吃西式糕点、水果羹,抑或在上班路上买吃那些让老两口叫不上名的早点。老两口节俭惯了,早餐总是热吃头天晚上的剩菜剩饭,没有剩饭时才煮碗面条。也许是儿子、儿媳觉得今后孝敬父母的机会少了,才特意按老两口的口味做的早餐。望着一桌子面条、稀饭、牛奶、包子、荷包蛋,素珍嘟哝说,整这么多,吃不完浪费,你们在家又不兴吃剩……王友根打断素珍说,人老了要受敬,一样尝一筷子吧。
吃过早点,小孙女媛媛还赖床。每逢周末,儿子、儿媳和小孙女总要睡到十点过才起床。儿子第一次向媛媛发火,吼道你再不起来,爷爷奶奶都走了。小孙女才睡眼惺忪地起来,嘟囔着送完爷爷奶奶还要睡回笼觉。到了小区门口,儿子千叮咛万嘱咐:路上开慢点,遇到休息站至少休息二十分钟。想吃就吃,该花就花,不要再节省;按时监测血压,身体不舒服第一时间打电话……
倏然间,王友根才发现儿子已经长大了,自己也真的老了,儿行千里母担忧这句话已经倒过来。小孙女跑到车窗前说,奶奶,给我养只小猪佩奇,放假我回老家给它割草、跟它玩。
王友根不用导航就开上绕城高速,在省城这些年,为了生计他早已对各条道路了然于胸。到了城市西北角,绕城高速上升到山半腰,穿过隧道就告别省城了。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王友根想再看一眼省城,便把车开进观景台。俯瞰着这座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往事如过眼云烟,一切尽随风而逝。
原本王友根是想渐渐瓦解老伴素珍一心想回乡的强烈愿望,和儿子一家在省城一起生活,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的。可老伴天天闹着要回老家去养老。素珍是个说一不二的女子,夫妻之间的意见分歧,她历来是坚持己见,从不妥协。素珍的犟脾气常常让王友根苦恼不已,成了家庭中的美中不足。不过话又说回来,自打王友根进城后,素珍一个人在家男活女活一肩挑,把责任田耪成村里数一数二的,老人、孩子照顾得圆圆满满,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让王友根能安心在外苦钱,这方面王友根一直对素珍心存感激。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城里找到工作,王友根夫妻俩倾其所有积蓄交了首付款,给儿子在城里买了套房。素珍也到了知天命年纪,身体早已苦得不如当年。原想让妻子进城,告别土里刨食的日子,一家人从农村人变身城里人。可妻子死活不同意,说什么在城市里走路都担惊受怕的,还不如山里的羊肠小道走得轻松自如。直到小孙女出生,全家人都要她进城带孙女,素珍却说,她宁愿给儿子点请保姆的钱,也不愿进城。亲戚朋友劝说也毫无效果。后来,王友根根据素珍个性强,永不服输的脾气,用激将法说,你一个人在家那么多年,什么事也没难倒过你,别人能到城里带孙孙,你就做不到?这一招果然奏效,素珍只提出一个条件,等小孙女带大点,老两口一起回农村过。王友根不假思索就答应了。素珍二话不说收拾行装就进了城。
素珍学过马路、按电梯、坐公交地铁到也学得快,就是与小区的退休老人交往总适应不了。有几个爱谝大话的,不是炫耀自己的退休工资、有几套房,就是炫耀又到哪里旅游,说话总是居高临下,还贬低乡下人。素珍实在听不下去时,就会说,我们乡下人钱确实不多,就是健康长寿的多。山里空气清新无污染,吃的是生态食材,喝的是天然矿泉。城里人爱吃的一些野菜,我们只是用来喂猪喂牛。他们看不起乡下人,素珍也对他们看不惯。有天,在小区健身广场,聚集了带娃的休闲的中老年人,三五成群在聊天。一名退休大妈高声大气地说,大量乡下人涌进城里,卖淫、诈骗、盗抢什么都干,把城市治安搞乱了,房价也搞高了。素珍气不过冲上去与之理论说,没有乡下人种地,城里人吃什么?没有乡下人盖房,城里人住什么?违法犯罪分子中难道就没有城里人吗?两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示弱,直到发生肢体冲突时,巡逻的小区保安闻讯赶来才将她们劝开。素珍受不了这种屈辱,收拾行装就要回家。王友根照样用激将法说,你走了说明你输了,你留下说明你赢了。一句话就把素珍留住。好在小区里也有几个从乡下进城带孙孙的老人,虽然来自天南地北,但素珍和他们总有说不完的乡村话题,各自从老家带来的土特产要共同分享。素珍还处了两个老闺蜜,逐步缓解了思乡之情。
小孙女上幼儿园后,除了早晚接送和买菜做饭,勤劳惯了的素珍没事可做,心里憋得慌,又闹着回乡下。王友根惯用的激将法也失灵了,只有改用缓兵之计说,等小孙女再大点,他们要还房贷、车贷,不容易。如果你走了,他们面临着请保姆,或者辞职一个领娃娃,压力更大。就这样一拖一月,一拖一年,为的是多帮扶儿子几年。
王友根何尝没经历过踏入城市之初的茫然和不适应,与素珍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些往事甚至不堪回首,为了养家糊口硬撑着,时间长了不也就习惯了吗。
后来,小区里两个老闺蜜邀约素珍,在小区附近找到一份包装鲜切花计件制工作,不限上下班时间,不影响接送孙女。脚勤手快的素珍,每天业绩是同伴的两倍,又找回了年轻时的成就感,不再提回家的事。只是没活计的时候,素珍就会对王友根说,等以后回去,养几只鸡、几头猪,种几畦蔬菜,吃的生态,自给自足,自由自在。跟他们在一起,吃也吃不拢,谈也谈不拢,还老受他们指责,不是嫌菜口味不好,就是嫌教小孙女太土。他们下班回来就躺在沙发上玩手机,我再苦再累还是不如他们的意。王友根知道素珍还是惦记着乡下老家。按理说,素珍实在想回家,可以让她一个人先回家,王友根来接送小孙女。可是素珍苦了大半辈子,身体早已不如当年,一人回乡下,有疾有病身边没个照顾的人。王友根已退休,领着社保养老金,但他考虑的是儿子还房贷压力大,小孙女的学费和各种兴趣班的费用一年两三万。他买了辆二手车跑滴滴,帮儿子减轻还贷压力。
小区里有对乡下老夫妻,把乡下房子卖了,给儿子在城里买房,夫妻俩也进城带孙孙。孙孙读高中住校,不用接送了,老两口也日薄西山,三天两头跑医院,儿媳妇嫌累赘,常说难听话撵老人回家,可他们已无家可回,只能忍辱负重,苟延残喘。素珍每次听到老人的哭诉特别心痛。自家儿子、儿媳还算孝顺,但谁知自己老了的时候会是什么结局。她对王友根说,我们再苦点养老钱就回家,一定要在能自食其力,生活能自理,还没发生大的家庭矛盾的时候回家。她是怕落得那对老夫妻一样的结局。
素珍不再提回老家的事,对王友根百依百顺,缘于王友根的一场病。素珍不提回老家了,王友根却主动带她回老家,也是缘于素珍的一场病。
王友根患高血压,突发轻微脑梗,好在离省城大医院近,抢救及时,没有酿成严重后果,出院时,医生叮嘱,千万不能情绪激动,大喜大悲容易复发。从那以后素珍就不再提回家的事,日常生活中王友根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令王友根苦恼了大半辈子的事,因一场病得到彻底解决。王友根并没有因为素珍百依百顺而开心。每当素珍坐在阳台上看着邻居家的鸟笼发呆时,王友根知道她又在想念家乡自由自在的田园生活,是自己把妻子困在“鸟笼”里,她内心是压抑的,一丝愧疚涌上心头。
王友根修养一段时间后,不再跑滴滴,在小区物管公司找了份绿化工的工作,他要按素珍说的,在回家之前苦点养老钱。王友根有社保,虽然是最低档次,但只要没有大的疾病,生活不成问题。素珍参保的是农村养老保险,每年缴费一百元,六十岁以后能领几文?他要苦点积蓄,保障夫妻俩老来的生活费。到时儿子不会不管,但按素珍说的自己有总比向儿子伸手要自由得多。
一天,王友根正上班,突然接到素珍电话,她在上班处突发腰疼。尽管素珍说得轻描淡写,但王友根知道不严重她是不会打电话的,怕王友根着急。王友根立即向带班的请了假,开车去接素珍,素珍已经直不起腰,便直接把她送去医院,检查结果是腰椎间盘突出,医生不建议手术,说是初发期,住几天院后可以采用理疗和注意保养。出院后,王友根从工友那里访得一个中药方子,服用一个疗程后,素珍腰不再疼,又想着去上班。王友根却突然向儿子、儿媳宣布,夫妻俩要回老家。他怕再过几年,夫妻俩身体状况不好,回到乡下也兑现不了对妻子的承诺。
儿子、儿媳一下子懵了。儿媳脑子转得快,马上说,再帮我们带几年吧,我们可以给妈开点工资。
王友根说,不是钱的问题。
沉默几分钟后,儿子说,要不你再给我拼点首付,在附近买套小户型,月供我来还。一家人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从小我就把你带到城里,你早已习惯城里的生活,偶尔回老家过年你就像走亲戚,反而思念城里的家。城里条件虽比乡下好,但你妈在乡下生活了大半辈子,总觉得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窝。我意已决,没有商量的余地。
二
一路高速,太阳落山之前,王友根夫妻俩回到了滇西崇山峻岭中的小山村。素珍望着山地里一片葱茏说,呼吸比城里顺畅多了。王友根看着地里不再是自己熟悉的包谷、洋芋、苦荞,而是夹杂着几块蔬菜、水果、中药材,用的是滴灌、大棚、遮阴网,还有几块撂荒地疯长着野草,感到陌生。
更陌生的是房子。王友根是村里第一个进城打工的人,几年后,回家盖起一栋砖木结构的新房子,曾经在村里鹤立鸡群。如今在几栋砖混小洋楼面前,王友根的房子从鹤变成鸡。还有几栋老房子比王友根家还破旧,但已经没人居住。
回乡前王友根就跟弟弟王友才联系,多年没回家,要请亲戚朋友和村里的伙伴们吃顿饭。友才说,除去亲戚朋友村里也就剩十多家人,现在村里在家的人也不多,不如全村都请。王友根说,一切你做主吧,回来一次结算。
车到自家门前,鞭炮齐鸣,村里的男女老少夹道欢迎,比迎新娘还热闹。王友根夫妻俩感到从未有过的仪式感,急忙下车。王友根发烟,素珍发糖果。乡亲们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笑容,笑得王友根心里隐隐作痛。山里紫外线强,同龄人个个脸色焦黑,皱纹密布,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苍老十几二十岁,有的发小差点就认不不出来。素珍也放下库管爬出田埂十几年了,夫妻俩虽说活计不轻松,但起码不受风吹日晒雨淋,脸色、皮肤要比乡亲们白皙得多。对比之下,黑的更黑,白的更白。
友才一直担任村长,准确地说是村民组长,但村民习惯叫村长。村里的红白喜事都是请友才当老总理(总管客事安排),他在村里有很高的威望。友才操办的事,乡亲们不请自到,做厨的、做饭的、烧茶水的、服侍客的一应俱全,个个热心卖力,院子已打扫得干干净净。王友根感动得眼眶都湿了。
开席时,友才递给王友根一碗酒,自己也端起一碗,站在院子中央,大声说,乡亲们,我哥嫂从今起就正式回村里居住养老,他们出门在外多年,对乡党应酬之事早已经陌生。今后如有不周之处,还请乡亲们多担待,我和我哥敬大家一碗。说完一口干了。山里人喝酒不兴用杯子,喜欢大碗喝酒。王友根端碗的手微微颤抖,胆怯地望着友才。友才小声说,你只管喝就是。王友根硬着头皮往嘴里灌,才知道是水,心里暗自佩服弟弟的精明能干,也从中感受到手足之情。紧接着,发小端着酒碗来敬王友根,望着敬酒的人排成长队,王友根一下子小腿弹三弦。友才大吼一声,乡亲们,我哥有高血压,不能喝大酒,刚才这碗已经是破例了,为了不辜负乡亲们的盛情,就让我哥以茶代酒吧。马上有人附和,只要感情有,什么都是酒。
乡亲们吆五喝六,尽情畅饮,都说好几年没这么热闹过了。席间,发小对王友根说,邻村在外工作、当官的人多,为家乡要了很多项目,还时不时个人捐款,村里有水泥路、自来水、太阳能路灯、村民活动中心、冲水公厕。我们村老协会活动室还在破庙里,早就成危房,向乡政府申请点钱修缮一下,一直没有批复。村里在外工作的人不多,有两个在县城工作的,早就把家搬到县城,良心又丑,每年回乡上坟都绕道走,村里都不进,对村里的公益事业不闻不问。这回你从省城回来,村里的公益事业就指望你了。
王友根初进城时没少受岐视,如今乡亲们众星捧月,让他感受到浓浓乡情,破例多喝了二两,头脑一热,当即拍板捐款一万元,用于购买材料,由村里投工投劳修缮老年活动室。
老年活动室修缮竣工后,为了让老协会有集体经济收入来源,王友根又捐款三千元,购买了一套炊具、餐具、桌椅,由老协会管理,出租给办客事的人家。村里以前办客都是到外村去租,每租一次一百二十元的租金。
王友根夫妻俩被邀请加入老协会。其实村里的老协会是三会合一,老倌是洞经会、老奶是莲池会,四五十岁的几个既不会吹拉弹唱,又不会诵经拜佛,算是纯粹的老协会员。老协会的活动就是每月初一十五做会(寺庙祭拜活动),雷打不动。每次做会,每人拼一碗米,十元钱,除了买香蜡纸火,活动结束打一顿平伙(聚餐)。每次吃不完的剩菜都要平均分,稍有不均就会争得脸红脖子粗。村里的青壮年基本外出打工,在家的都是老人和孩子,有的人会定期不定期给老人寄点零花钱,有的到春节回家才给老人一次零花钱。六七十岁的老人还种着责任田,为的是有点收入,七八十岁的就只有靠竹编、捡菌子、蕨菜换点零花钱,用于做会时拼钱。有几个老人常常因拼不出钱而放弃参加做会。每月两次的做会是老人们唯一的精神娱乐生活,看到无钱参加做会的人,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去做会的人,王友根的心又一次被刺痛了。他一次性把几名困难老人一年做会的费用交给老协会的财务。为此引得一个远房表嫂的强烈不满,她指着王友根的鼻尖骂道,钱用不完是不接济亲戚,而去接济外人,亲外也分不清。老协会长看不下去站出来对王友根的表嫂说,你家是村里第一家盖小洋楼的人,你上需要接济吗,还是本来你想接济别人被友根抢去了?表嫂被呛得悻悻而去。
王友根加入老协会后,倡导移风易俗、学习国家政策、传播老年生活常识。可是没几个人支持,老人们普遍认为,唯有把佛主和各路大小神仙侍候高兴了,才能庇佑自己的老年生活。生活常识何须用学,只要有钱,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没办法,王友根只得把自家的耳房腾出来,添置了桌椅,办成茶室,邀约几个读过几年书的发小,喝茶聊天,还把自己的藏书摆放在茶室。他想通过阅览,慢慢改变村里的一些陋习,推广健康文明的生活方式。让王友根始料不及的是,来茶室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无事做的男女老少都来了。但不是来看书,而是凑热闹、蹭烟茶。每天茶室里人满为患,有做手工的,有带孩子的。之前村里人休闲都是在村中央的大青树下,几代人的屁股把石条磨得平滑如镜。由于有免费茶水、零食,王友根家取代了村里的闲窝。夫妻俩忙前忙后为大家服务,那些没有走出过大山的老人喜欢听王友根讲外面的世界,王友根借机给村民灌输一些山外的文明生活。头疼的是村里人不注重文明,对素珍摆放的垃圾桶视而不见,大人随地吐痰、扔垃圾、擤鼻涕随手抹在桌椅腿或门框上;小孩子随地大小便,踩得满地都是。每天早上素珍都要打扫几畚箕垃圾,嘴上不说什么,但会发出轻微的叹息。王友根安慰她说,就只当锻炼身体。到了农闲,来家里闲的人更多,特别是出不去打工,在家种地的几个青壮年,一天到晚在王友根家打牌,晚上一直到深夜,把麻将牌砸的砰砰响,让夫妻俩难以入睡。第二天,夫妻俩还未起床,打牌的人已经来敲门。
打牌的人原先在村经销店打,但店主要抽水(抽成),白天每桌抽二十元,晚上抽四十元。搬到王友根家打,不消被抽水,还有免费的烟茶。王友根去经销店买烟时,店主抱怨说,每天一百多快的生意被你抢了。王友根说,我又没抽水,不是我故意断你的财路,是他们自己跑到我家的,还弄得我们两老口睡不着,你还是把他们召集回来吧。店主降低了抽水钱,提高了烟茶档次,可打牌的人依旧是往王友根家跑。最让王友根担心的是,长此以往,自己家就成了赌博窝点。虽然打牌的人赌的不大,输赢也就几十块,但大赌小赌都是赌,被派出所查到,赌博窝家难逃干系。王友根把自己的担心倾诉给弟弟友才,想让村长给自己出主意。弟弟不愧叫友才,想也没想就说,乡里乡亲的不好直接拒绝。我正想多养几张蚕,还没想到扩建蚕房的地点,要不把你家耳房借我用来改建蚕房。这样既名正言顺,又不得罪乡亲们。王友根心里又一次佩服弟弟的精明能干。
三
休闲的人又回到大青树下用屁股磨石条,打牌的人又回到经销店。店主看王友根的眼神友好起来,每次买东西都会给王友根发支好烟。
家里没有闲杂人员骚扰,王友根夫妻俩专心致志地耪起菜园子。菜吃不完就送给隔壁邻居。渐渐地有乡亲主动来讨菜,夫妻俩就让他们自几去采摘。再后来讨菜的人越来越多,招呼也不打,自顾自地去采摘,就像进自己菜园子一样自如。一畦菜成熟几天就被村人采摘完。
早上起来,王友根到菜园摘菜,头天晚上还剩的几棵大青菜不见了。其它菜还未成熟,无菜可摘。正懊恼时,王友根眼前一亮,光秃秃的菜畦上有个朔料袋,里面满满一袋嫩绿的豆苗。偶尔,有一两个讨菜的人把自己有王友根家没有的菜放在菜园里,让王友根又找回了几十年前的那种不分彼此,互通有无,同舟共济的淳朴民风。
王友根回到院子里,把豆苗放在台坎上,点燃一支烟,沉浸在浓浓乡情中。烟还没抽完,远房表嫂气势汹汹闯进来,质问王友根,我忘在你家菜园里的豆苗是不是被你拎回家了?
对,我以为来讨菜的人送给我的。
想得美!表嫂一把拎起台坎上的豆苗,转身就走。
素珍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看到表嫂的背影,忙喊,表嫂,吃了早饭再走。表嫂头都不回,扬长而去。
王友根胸腔里像堵了一团棉花样难受,便到大青树下和休闲的乡亲谝壳子(滇西方言聊天)。一名老人背着孙子急匆匆地要去山下卫生院看医生,王友根叫住老人,回家开车送爷孙俩。从那以后,村人如梦初醒,方才想起王友根有辆车,有急事都来找王友根送。渐渐发展到有事无事都爱找王友根拉着去兜风。更有甚者,几名年纪轻的人,明明家里有摩托车,去山下镇子闲逛也要王友根接送,把王友根的车当成村里的免费公交。王友根加满一箱油,两个星期就没有了,又不好意思收车费,还要贴时间,自己想做的事也做不成。
王友根支撑不住了,受友才处理关闭茶室办法的启发,去山下保养车时,把车寄存在村委会,出远门才去开。村人来叫车就推说还在保养。
最难解决的是,隔三差五地有人来借钱,借了就不提还钱的事。每个人借的都不多,少的三五十,多的也就一两百,也不好意思催债。村人只知道王友根从省城衣锦还乡,殊不知,他的退休工资领的是社保,一月也就两千多块。他之前的积蓄都用于供儿子上大学、娶媳妇、买房子。直到退休后跑滴滴、做绿化工,加上素珍打点临工,夫妻俩省吃俭用也就积攒了十多万块。村里修桥补路等公益事业老协会大多找王友根捐材料费,回乡半年多,积蓄已经花掉三万多块。照这样下去,不出几年,养老的积蓄将会花得精光。王友根想把真相说给乡亲们,又担心越描越黑。
茶室关闭后,家里清净多了,可还有一个常客隔三差五登门,而且是在夫妻俩即将吃饭的时候。这人叫老猫,小时候玩火把家里的房子烧起,他爹要把他丢进火里,被乡亲们救下来,受了惊吓脑子轻微出了点问题,比起弱智的人要聪明点,比起正常人就有些脑子不够用。如今老猫孑身一人,靠低保生活,懒得做饭,常常东家混一顿,西家吃一餐。王友根并不讨厌老猫,不就添套碗筷的事吗?老猫边吃饭边讲些荤段子,学各种动物的动作、表情、叫声,活灵活现,常常逗得王友根夫妻俩喷饭。为了不白吃,老猫常将村人讲王友根的背后话讲给王友根。对鸡毛蒜皮的事,王友根一笑了之,从不往心里去。可有两件事搅得王友根如鲠在喉,坐卧不安。
远房表嫂说,家里办客,王友根一个拿工资的人,随礼却和其它人一样,不分亲外,欺人太甚。他城里人看不起我们乡下穷亲戚,以后我们不想跟他来往了。关于这事,王友根当时是问过友才的。友才说,礼尚往来,你们办客在城里,也没请乡亲们,年纪也大了,随礼是晚辈的事,可以不消随了,去吃席就行。你实在要表心意,跟我一样就行,你太突出,会让弟兄姊妹难堪。
另一件是村里几个喜欢东游西逛的人说,王友根太抠了,有车闲起也不愿给乡亲们坐,一个假城里人有什么了不起,等他死了我们不抬他上山,让他臭在家里。
老猫走后,王友根躺在躺椅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不停地咳嗽。素珍洗完碗过来说,少抽点,身体要紧。看着王友根表情凝重,素珍又笑着说,老猫虽然憨,但说话又怪会添油加醋的。王友根知道素珍是在宽慰自己,别信老猫的话,但还是越想越感到悲凉。在城里自己被当着乡下人,回归故里又被当着城里人,自己到底算是什么人呢?在城里,自己事事从头学,让自己融入城市,有少数人还是从骨子里容不下自己。回到乡下,老都老了还在竭尽全力把自己融入有些陌生的乡村,可到头来呢?
王友根实在难受,就去找友才诉苦。在他心目中,弟弟是村里最睿智的人,像酋长、族长一样有威望。友才一边喂着蚕宝宝,一边轻描淡写地说,这很正常,乡亲们文化程度都很低,没有接受过系统的良好教育,又没有接触过山外的世界。如果你们没有出去闯荡这些年,你也许跟他们差不多。再说自古以来,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嘴长在人家身上,怎么说是人家的自由。你在这里生闷气人家也不知道,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友才接着又开导王友根,人世间,三千与你好,八百与我交,每个人都不可能百分之百的受人喜爱,也不可能百分之百被人恼恨。除非你隐居山林就听不到别人的闲话了。记得读初中时,我在笔记本上抄过一句名言:“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这多年我一直为村里服务,照样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只要想起这句名言,心里就释然了。
四
老协会长、副会长来到家里,让王友根的心里咯噔一下。但他不露声色,笑脸相迎,热情地让座传烟,忙喊妻子素珍泡茶。两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落座后,一言不发。八字胡专心致志地抽烟,深吸一口,微闭着眼,喷出来三股,很过瘾的样子;山羊胡全神贯注地喝茶,边喝边把玩手中的茶杯,仿佛爱好古董的人在鉴赏文物。两个老者本是村里德高望重之人,此时却显得十分拘谨,就像电视剧里老臣面见君王一样谨小慎微。
烟过三巡,茶过五杯。两位老者仍是只字未提来意。沉闷的气氛中,王友根压抑得有些透不过气。其实,从两位老者进门时,王友根就已经从他们的脸上读出来意。只是不清楚他们这回又需要多大数目。明知道要挨一刀,但不知到这一刀会割多深,在等待结果中也是一种煎熬。王友根十分清楚,他们需要多少就会说多少,跟他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还半价,他们的事情办不成,也是前功尽弃;数额大,无能力帮,以前资助的情谊也就大打折扣了。王友根想尽快知道结果,总比心里煎熬要坦然得多。他忍不住说,两位老哥哥,有什么难言之隐但说无妨。
两位老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让对方开口。最后山羊胡开口道,唉!确实是难以开口,你已经帮助了我们那么多,还来难为你。这不是九九重阳节要到了,我们俩整天为组织活动的经费来源而苦恼,除了来磨你,我们别无他法。
大概需要多少?
我们就想打一顿像样的平伙。山羊胡嗫嗫诺诺地说。
没问题,我来想办法。王友根如释重负。老协会六七十人,聚个餐,买一头猪,加上小菜、酒水饮料,两三千块搞定。王友根暗自庆幸这一刀割的不算狠。
两位老者千恩万谢,笑逐颜开地起身告辞。王友根把他们送到大门口,刚转回身就听到副会长对会长说,友根这是财不外露啊!像他这样的有钱人,手机一点就解决的事情,还说是要想办法。
王友根对村里的老人历来是十分尊敬、同情、理解,对老人一些难以接受的言行,总是持宽容之心,从不斤斤计较。这次不同了,连德高望重的人都这样误解自己,自己就是把心掏出来给大家吃,可能还会有人嫌咸。这句亲耳所听的话,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回想回到家乡近一年来,自己事事迁就、容忍、主动融入乡亲,尽自己的最大努力,乐施好舍,尽管是打肿脸充胖子。但总有人说三道四,好心没好报,总觉得是我王友根应该做的。
王友根与素珍彻夜长谈,最后决定回省城。素珍怕意见不统一激怒王友根导致血压升高,只说了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去哪,我去哪。
五
王友根只挂一档,慢悠悠地开着车出村。此去不知是否还能回到故乡,他要再好好看看故乡的一草一木、一石一瓦。走出村口,山神庙前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定睛一看,是老协会、洞经会、莲池会的人,庄严肃穆地排列在路两边。王友根的第一反应是留下买路钱。昨晚才跟少数人说要回省城,难道大家要最后狠狠敲自己一笔,才放自己走吗?王友根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掉头已经来不及了,王友根只有硬着头皮往前开。车到人群前,王友根把车停住。两位老者走到车窗前,递给王友根一张黄色的草纸。王友根接过赞助清单定睛一看,上面没有文字和数字,而是画着红色的圈圈点点,像天书。王友根一脸蒙圈地望着两位老人。
昨晚才听说你们要走,大家都舍不得,请你们吃顿饭也来不及了。这是护身符,全体老协会员一起祷告过,祝你们全家好人一生清洁平安。原来不是要赞助。王友根百感交集,下车握住两位老人的手,说不出一个字。王友根向素珍使个眼色,夫妻俩面向全体老人,王友根作揖,素珍道万福,恭敬、虔诚地行了个大礼。
上车之际,一名驼背老奶说,他友根叔,欠你的钱等过年娃娃回来时,我请村长转给你。
不用了,只当我孝敬你老的。
那咋行,借债还钱,天经地义。
车缓缓开动。洞经会的乐手奏起悠扬动听的洞经古乐,莲池会老经母们双手合十,捧着木鱼、佛珠,没有门牙的瘪嘴微微翕动,各自在心里默默为大善人祝福祷告。人群缓缓尾随着王友根的车,一直到一里外的公路上。王友根再次下车,向人群深深鞠了躬。上车后他轻轻加了一脚油门,再不走他情感的闸门就会决堤。后视镜里,路口的人群越来越小,但一直没有离去。
素珍嗫嗫诺诺地说,他们年纪都比我们大,这样对我们,我们给会背罪过?
不会,他们是发自心底报答我们。再说我们已经还礼了。
王友根到城市谋生后,上过领奖台、踩过红地毯、跟大领导握过手。经历过无数次仪式感,可他感到任何一次也没有今天这样隆重和规格高。庄严肃穆中,让王友根心里重若千斤。虽然获得的只是一张二指宽的草纸条,但上面凝聚着衣胞之地六七十位白发老人最淳朴、最虔诚、最神圣的祝福。我王友根何德何能,我承受得起吗?故乡的父老乡亲,我也舍不得你们,只是生活在不同的环境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一直在努力缩短这种距离,但在城市打拼这多年,我确实身心疲惫,力不从心了。原谅我,父老乡亲!王友根心里五味杂陈,故乡的淳朴和陋习;宁静与落后在心中的天秤上忽高忽低,最终成了平衡。王友根对去意有些动摇。
车到县城,从环城路上高速就离故乡越来越远了。年龄越来越大,说老就老,不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开车还能开多久,出远门只会越来越难,此生能否还能回到故乡是个未知数。王友根想在故乡的土地上再待一会,便约素珍进县城逛逛。县城是王友根儿时最早到过的城市,第一次去县城赶街,赶街的人摩肩接踵。王友根分不清东南西北,紧紧拽住父亲的衣角不放,生怕走丢。到了八九岁,每学期可以和小伙伴一起走路去逛一次县城,向大人要到几毛钱,洗个澡、买作业本、吃碗凉粉,是当时最幸福的事。儿时的县城和现在相比也就是一个大点的村子,唯一洋气的建筑就是三层砖木结构的百货大楼,那可是小伙伴们梦想的地方。虽然去一次县城要两头黑,脚都走肿了,但心里是甜蜜的。如今,县城高楼林立,王友根想逛的是儿时赶街的老县城。
老城区与新区相连,行人稀少,不再有摆摊的,连个小卖部也难寻,很冷清,又回归成一个大村子。到了十字街,百货大楼还在,但关着门闲置起来。从十字街左拐,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叫青石街,依旧狭窄,几乎没有车辆和行人。王友根把车速控制在二十码,摇下车窗,寻觅儿时遗落的梦。街两边破旧的铺面有的门关户锁,有的倾斜,挂着危房的牌子。门面上的土漆早已脱落,被岁月上成统一的棕灰色,让人怀旧之情油然而生。
素珍突然说,小时候我来这家门前摆摊卖胡萝卜,才三分钱一斤,主人家出来硬要收我一毛钱。后来出来一个老人看到我哭的伤心,才免了我的摊位费。王友根顺着素珍指的方向望去,忽然,余光中一团黑影窜入车前。他本能地一个急刹,好在车速不快,车离黑影一米时刹住了。原来是右边小巷道里冲出一个惊慌失措的人。王友根下车礼貌地问,没吓着吧。那人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太匆忙了。那人头戴羊毡帽,身穿对襟纯棉布衫,背着双肩包,手里提着钓具,看王友根时两人一下子愣住了。
六
你是老王?
老张!
老张是王友根的好朋友,他们还是小王、小张的时候,都是业余新闻通讯员。那时,他们都是民办教师,开通讯员会议时,两人一见如故,成了无所不谈的好友。后来小张转为公办教师,小王去了省城,便中断联系。
老张立即掏出手机,拨通后说,老赵,我突然有事不去了,不用等我。随即又重新拨号,老婆子,赶快回来买菜做饭,家里来贵客了。
不用麻烦,我们随便聊聊就行,我还要去省城。
今天你就是去京城也不行,我们相处时还是小伙子,几十年不见,现在已经成为小伙子他爷爷了,人生能有几个几十年?再等几十年我们还能见吗?
话说到这个地步,王友根不再推辞,把车停到停车场,跟老张回家。穿过一个狭长的过道,是一院老院子,地上铺着青砖,砖缝里长出绿色的苔藓。正房是间古老的挂厦民房,实木门窗刷着仿古的栗色油漆,给人一种怀旧的感觉。偏房是两格砖瓦一层房,比起主房要新些,应该是后来新建的厨房和餐厅。正房厦台与厨房的院角有棵古梅,虬枝盘曲,遮住院子的三分之一,成了一把天然太阳伞。伞下是石桌石凳、木制躺椅。院子四周摆满了大小不一的土陶花盆,栽着茶花、杜鹃等花木。一棵朽木像条龙横卧在花盆前,枝丫上掏出小洞种着五颜六色的多肉,卧龙前面土碗陶罐里也种着多肉。几个花盆里长着嫩绿的小葱、芫荽。除了进门左侧一口古井里放着水泵水管,右侧墙角有座铝合金塑料材质的卫生间有现代气息以外,整个院落古色古香,跟到古城、古镇里旅游民宿客栈一样。住民宿客栈一个房间一晚要几百元,而老张却常年四季住着一院。王友根不禁羡慕起老张来,这样的环境正是自己往后余生的理想栖居地。自己家的老院子更大,完全可以打造得更理想,还带菜园。可院子以外的环境呢?要在老家居住,总不能不与乡亲们交往,常年闭门谢客吧。从农村到城市适应了几十年才基本融入城市,从城市回到农村难道还要适应十几年吗?
王友根参观完院落,老张已在古梅下的石桌上沏好茶。一杯茶下肚,老张犹如喝了一杯烈酒,异常亢奋。多年未见的老友邂逅,脸上始终充满掩饰不住的笑意。本来就健谈的老张,话闸子一打开就收不住。
老张退休后,和老伴一起到县城领孙子,买菜、做饭、收拾家务、接送孙子,像陀螺一样一天到晚转个不停,过着累并快乐着的生活。但这份快乐并不持久。儿子儿媳下班回家就各自玩手机,家务全丢给两个免费的保姆。唯一开心快乐的就是陪小孙子玩和写作业。后来小孙子上初中,也叛逆了,不再是说啥都听,还老反驳老两口这也不对,那也不懂。经过深思熟虑,老张决定回乡下老家生活。可儿子不同意,说老家离县城六十多公里,突发个急病不方便抢救。要单独过可以,必须在县城,离县医院也近。儿子通过同事帮忙租下了老城区的这个老院落。房主在县城新区盖了别墅,老宅一直闲置,拆又不准拆,说是古城保护区。租金也便宜,两千块一年,房主说只当帮他们看守老宅。儿子说分开过以后,周末必须一起过。老张跟儿子约法三章,一起过也可以,轮流到两家过。到儿子家过,买菜、做饭、收拾碗筷全由儿子家负责,老两口只当是做客;轮到老张家过,儿子、儿媳也不用动手。分开过后,老张参加了县诗书画协会,学习古诗词,没有活动的时候就去钓鱼,或邀约三两好友到家里喝茶聊天,或到公园听民歌对唱。老伴参加了县老年艺术团,拍节目、演出。中午大多是各自在外解决,晚上老两口相互配合,荤素、硬软,想吃什么就做什么。有时老两口也一起逛逛街,到乡下走走亲戚。
老张抿一口茶感叹到,苦了一辈子,直到和儿子分开过,没有任何负担,才感觉自由自在,过的舒心。进入暮年总算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只可惜夕阳虽好近黄昏。
素珍插话到,张大哥老两口真会过日子。
你们不也是回到乡下自己过了吗?
唉,偏偏国家放开二胎,再去帮他们带几年。王友根没有说离开的实情。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等把二胎带大,你们还能享乐几年?
说话间,一名穿着表演服,浓妆艳抹的妇人哼着歌,边走编舞进了院子。王友根以为是名年轻妇人,走近才看清是已经不年轻了,厚厚的脂粉抹不平脸上的沟壑。
老张介绍说,老婆子,这是我几十年未见的好朋友,老王和他老伴。赶快去做饭。
老张的老伴放下手里的道具和蔬菜,拉着素珍的手,夸她身材保持得好,素珍夸老张的老伴衣服漂亮。两人一见如故,很投缘。等两个老婆子像老闺蜜一样说笑着进了厨房,王友根才说,嫂子还年轻漂亮。
年轻个屁,不化妆还看的素净些,化起妆像个妖精似的。只要她开心,只有随她的意。
两个老婆子在厨房忙碌一番,菜很快上桌。老张从屋里抱出一坛老酒,王友根忙说,我开车,酒就不喝了。
还开什么车,明天再走。老张不置可否地只管斟酒。
王友根悄悄瞟素珍一眼,素珍笑眯眯地说,想喝就喝点吧,不过别喝醉。
王友根拨通儿子的电话说,想在县城玩几天,暂时不到省城了,什么时候来还没考虑好。放下手机又对老张说,你帮订个清净些的小酒店,咱们好好叙叙旧。
老张一脸不高兴地说,订什么酒店,家里现成的客房,难道你嫌弃?
对,对,对,就住家里。老张的老伴搂住素珍说,我们两姊妹还有很多说不完的话。
男的喝酒,女的喝饮料,两对老夫妻一起碰杯,四张老脸上泛着红光,一下子年轻了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