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的大学生活结束了。我打点了一下行装,踏上了回乡的路。
我的故乡在苏北某地的一个小村。村前一条小河终日不停地流着;村四面都有大道,道两旁栽着拳头粗的挺直的杉树。家家房前屋后都种满了菜,即使在这冬季也是绿油油一片;田里就更不用说了,小麦青绿青绿的,长势正旺。这几年农村实行了家庭承包生产责任制,故乡的农民也和其他地方一样,提高了生产积极性,把故乡建设得更好了。富裕起来的农民抢先在河南岸盖起了瓦房,少数不太富裕的,则还无力拆除那祖上传下来的几间草房。我家呢,明年就可盖房了。
我风尘仆仆的回到了家。妈妈忙淘米做饭。我环视了一下四周,问道:“爸爸呢?”“在城里打工哩。晚上回来。”妈妈说。停了会儿,她告诉我:“你大姑妈和二姑妈家要办喜事了。”“办喜事?”我诧异道:“为谁办喜事?”“给你阿银表哥和春女表姐两个办呀,还能有谁?”“怎么?”我惊愕地张大嘴巴,“他们?他们是近亲呀,怎么能结婚?”“嗨!这有啥?!有的近亲结婚不也过得挺好?信那个!”妈妈慢条斯理地说。我没有吭声,只觉得屋子里憋闷得很。便对妈说了声:“我去看看阿银。”便出了家门。
一股寒风扑面而来,我缩了缩脖子,快步向阿银家走去。路上遇到些乡亲,都亲热地跟我打招呼“大学生,回来了?”我一一回答着,脑子里却想着另外的事。
阿银是我大姑妈的小儿子,小时候我们一起去打猪草,或下河里洗澡。他比我大五岁,初中毕业就去学瓦工,现在已挣大钱了。他有个大哥,是个木匠,已成家了。还有两个姐姐,都出嫁了。他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大姑妈带着他们四个孩子熬到这个地步,也真不容易。现在他家里虽有了点钱,但离盖瓦房还差得远哩。
我走到他家门口,喊道:“阿银在家吗?”“在呀,”阿银答应着走出门来,一见是我,不禁快活地拉着我的手说:“是你呀,大学生。快,快进屋坐。”我走进屋,看到右边他大哥的卧室上着锁;左边的卧室门,用红漆重漆了一遍。就问道:“这是你的新房吧?”他眨了眨灵活的眼睛,周正而精明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说:“你也听说了?唉!现在还盖不起瓦房,只好还在这草房凑合喽。”聊了一会儿,我正色对他说:“结婚当然是件好事,不过,你跟我表姐这档子事,我看不大合适呀!”他的笑容消失了,眼里流露出不快的神色,仿佛陌生人似的看着我。我不管他,只顾说下去:“近亲结婚对后代是有害的,国家法律上都禁止这种婚姻。你可不能糊涂呀。”他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憋住了。我继续说:“还是想想吧,要不,到时后悔可就来不及了。”他仍旧沉默不语。我看出他不相信我的话,便觉得多说也没趣,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
吃过饭,我一边和妈妈剥着花生,一边向妈妈打听阿银和春女的事,知道了他俩的爱情故事。
原来,去年我去上学不久,阿银在一次建筑施工中从楼上摔下来,腰受了伤,住进了医院。他家里抽不出人去护理,便求春女去伺候几天。春女是个长相一般但心地善良的姑娘,比阿银大两岁,对帅气的阿银照顾得挺好,每天给他端屎端尿,送茶送饭,阿银很受感动。他长到这么大,还没见过哪个姑娘能对他这样,就是父母也不过如此吧。他觉得自己的心甜透了,生怕这种温暖会失去,因此,越是临近出院,他越是烦躁不安。一天晚上,他突然在春女跟前小声哭了,春女吓了一跳,忙问他:“怎么了?哪里疼?”他不吭声,只是一味地哭着。春女急了,要去叫医生,阿银一把拉住她的手,“别,我,我……”他又不说话了,只是用恳求的眼光望着她。春女忽然敏感地意识到他在想什么,脸一红,忙抽出手,背过脸去。阿银深情地望着她,低声说:“我们就像这样,一辈子在一起,该有多好啊!”春女听了这话,羞得忙跑出病房,在走廊上站了一夜。
以后的日子不尴不尬,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出院那天,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在一个僻静处,春女停住了,阿银也站住了。两个人对望着。忽然,春女的脸上飞上一朵红霞,她羞涩地说:“你,你能给我买条围巾吗?要绿色的。”说完就低下了头。阿银激动地说:“能,能!”
他俩的事遭到了我二姑父也就是春女父亲的反对。他是个古板、勤劳的农民,一生忙忙碌碌,种田,养猪,还令他两个女儿初中未毕业就回家来做纸,一家人辛辛苦苦,有了一笔积蓄,盖了三间大瓦房,买了台电视机。他一心想让女儿过富日子,自然不能同意和穷家小户的大姑妈家结亲。可春女不理这一套,为了爱情,她宁愿苦一点。她依旧跟阿银好,谁说都不听,闹得二姑父也无可奈何,只得答应下来,要为他们办喜事了。
听了这些,我很有感慨。一方面,我为他们的忠贞爱情所感动;另一方面,却又为他们担心。我想,如果给他们讲清近亲结婚的害处,他们也许会忍痛割爱吧。
第二天一早,我便到河南面二姑妈家去。一进他家院子,就见二姑父挥着扫帚在扫院子,园子里的青菜长得正旺。我忙打了个招呼,二姑父见是我,古板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和气地说:“是阿旺呀?回来了?吃饭没有?”我说:“吃过了,姑父身体好呀?”“好,好,进来坐吧。”我走进堂屋,一眼看到对面桌上的电视机,到左边卧室一看,结婚的家俱都已做好,还未上漆,有大立柜、五斗橱、高低柜、写字台和一对沙发。我默默地退出来,在八仙桌旁坐了下来。姑父已泡好了茶,也坐着。我问:“姑妈呢?”“在那边喂猪哩。”“大表姐呢?”他脸色阴沉下来,“在做纸哩。”我接着问:“大表姐啥时候结婚?”这时,个子矮小的二姑妈擦着手走了进来,我忙起身招呼道:“姑妈,你好呀?”二姑妈那和善的脸上露出笑意,轻声说:“阿旺呀,啥时候回来的呀?”“昨天刚到。”她走进右边卧室,不一会儿,端出一盘花生,放在我面前,说:“吃吧,吃吧。”我一边吃着花生,一边和二姑妈闲聊着。过了一会儿,我看了看阴着脸坐着的二姑父,便严肃地对他们说:“姑父姑妈,我有些话想对你们讲一讲,若是讲得不对,就请你们原谅。我一回来,就听说大表姐要结婚,我很高兴;可听说是跟阿银表哥,我却觉得不妥。现在的科学告诉我们,近亲结婚对后代是有害的,《婚姻法》上也明文禁止。我看这桩婚事就算了吧。”他们默默地听着。没有作声,只是在思索着。忽然,二姑父生气地一拍桌子,说:“要是那样,她活该!她就是生个哑巴,我也不管她!”二姑妈忧虑地说:“这事弄的……唉!家俱都已打好了!”这时,大表姐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我高兴地站起来,叫了声:“大表姐。”她惊愕地说:“原来是阿旺呀。坐,坐。”我问道:“大表姐,你现在忙什么呀?”她指了指门外,“做纸呀,我哪有你清闲呀。”她含笑打量着我。我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去。“大表姐,你要结婚了呀。”我说。她敏感地看了看二姑父,二姑父把脸掉过去。她笑着说:“你也知道了?到时候你可要来呀!”我为难地说:“大表姐,我可能要使你伤心的。”她惊问:“怎么了?”我开门见山地问:“大表姐,你知道近亲结婚的害处吗?”她一听这话,脸色大变,恼怒地看了我一眼,扭头就走。我疑惑地看看二姑妈,她叹了口气说:“谁说她都不听。她妹妹拿收音机里的科学说她,她反倒吵她妹妹,唉!”我失望地低下头,忽然想起什么,忙问:“像这样的情况,乡里能给开结婚证吗?”二姑妈淡淡地说:“乡里乡亲的,谁会为难他们。”我无话可说了。坐了一会儿,我便告辞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只见田野里一碧如春。可天气还是有点寒冷。我想:现在农村物质生活水平提高了,精神文明建设也得加快进行啊!这个重担靠谁来挑呢?我顿时感到身上的责任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