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老马最喜欢唱这道歌。虽然五音不全，但这首歌他却唱得有板有眼。因为他觉得这首歌就是为他写的。昔日唱这首歌时，他充满了忧伤,有时情不自禁地流下两行泪水。近来，他唱这首歌则满是喜悦。

老马还是小马时，他家在离县城一百二十公里的山村。那里没有电灯，没有自来水。天黑后，高高的大山如巨涛般地砸下来。树林里冷不丁的咕咕鸟叫声，让人毛骨悚然。城里亲戚来，白天说山青水秀好风景，晚上不敢出门，睡觉用被子捂住头，仍隔不住外面不知是何物的叫声。

老马初中毕业就和社员们一起锄地挖沟，手上的水泡疼得直咧嘴。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小芳，用纳鞋底的针，穿上她黑黑的长发，刺透他的手泡，然后将黑发留在水泡中，水泡里的水瘪了，他们的感情丰满了。

小马与小芳是同一年出生，不会走时，两个小人在一起吱吱呀呀地说着大人听不懂的话，四五岁时，两人一起拉着手在山林里听鸟唱歌，看蚂蚁上树，有时候到吃饭时，不是小马在小芳家吃饭，就是小芳在小马家吃饭，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人渐渐地不再有亲热的举动，但两个人上学放学总是一起来去。

两人初中毕业后同时回到山村务农。几天不见，小马竟然十分想念，心里猫抓一般刺挠。那天下雨了，时大时小的雨让山村蒙上白白的雾。小马本想好好睡一觉，可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小马跳下床，戴一顶草帽到小芳家去。

小芳的父母不在家，只有小芳坐在小椅子上纳鞋底。小芳看见眼前一暗，抬头看是小马，脸略略一红说：你咋来了？

小马笑着说：从你门口过，拐进来看看你。

我有啥好看的。小芳羞涩一笑，低头拉着细绳子，不时将长针在黑浓的头发间划一下。屋里很静，静得只有小芳牵拉线绳的声音。

小马坐在小芳身边呆呆地看着小芳晒不黑的脸和那长长的睫毛，心中剧烈地跳动。他挪了挪椅子，靠近小芳。十九年，他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一个女孩子。他甚至嗅到了女孩子身上特别的芳香……

小马的心要蹦出胸膛。小马将小芳黑粗的头发辫子缠在手指上。小芳瞪他一眼：你干啥？小心我爹妈回来看见……

小马赶紧松开小芳的头发辫。讪讪地说：你头发真黑……

他们恋爱了。如歌中所唱，小河边的柳树下，月亮投射过他们相依相偎的画面。

……

当小芳的父母得知女儿与小马恋爱后，将小芳叫到跟前。小芳妈严肃地对小芳说：你不能跟小马谈恋爱。

小芳说：为啥不能？俺俩知根知底的。

小芳爹将烟袋锅的烟灰在鞋底上磕了磕说：你不能像俺们一样呆在山旮旯里。俺们托人在县城给你介绍了一个对像。进城吃商品粮，比在山旮旯里受一辈子穷强。

……

小芳终究没有犟过父母，在城里找了一个工人对象。只不过对象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痺症，留下后遗症，成了瘸子。在那特殊时期，城里的残疾男人可以到乡下挑最漂亮的女孩子当老婆。

小芳结婚前一天晚上，家里人都在为她忙上忙下，个个笑容满面，以后多了个城里亲戚，再进城就有个地方落脚了。小芳悄悄溜出来，来到常与小马约会的河边大柳树下。她是来为初恋告别的，明天她将开始另一种生活。

当小芳走近大柳树时，发现树下坐着一个人，满月斜照在一个熟悉的背影上。她默默地走过去，默默地坐在小马的身边。月光照在河面上，一阵清风过来，河面乱了，犹如小芳的心。小芳无声地解开衣扣裤带，喃喃说道：我对不起你……她拉着小马躺下，月光斑驳照在一对痴迷的男女身上……

小芳结婚那天上午，他目送接亲的队伍远去。泪水顺着脸颊流到嘴里，苦咸苦咸。

日子不经过。改革开放后，不愁吃穿的日子就流水一样把几十年流走了。

听说小芳的儿子大学毕业留在北京工作。

几年前老马的老伴因病去世，便进城跟着儿子生活。老马的儿子在城里做生意，没发什么大财，日子倒也过得去。

那天，老马得知小芳的丈夫因病去世，他的眼睛竟然闪出一丝特异的光。

记得那是一个阳光很好的春天，老马敲开小芳的大门。小芳开门后，望着老马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他们俩就这样静静的对视着……从那天开始，老马的脸上堆满了笑脸，不时地还会哼几句不标准的河南梆: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

半年之后，老马再次来到小芳家。小芳突然流下眼泪。老马慌了，忙问：芳，咋了，谁欺负你了？有啥事？

几分钟后，小芳擦了擦眼泪对老马说，儿子媳妇让他去北京带孙子。儿子收入不高，车贷房贷压得直不起腰，不得已儿媳要上班……

老马愣了。老马本想着老天有眼，让两个有情人最终走到一起，可现在又要分开了。

那天晚上小芳约老马到公园去。天上还是圆圆的月亮，与当年一样的亮，只不过城市公园里灯光太亮，把月光给隐藏起来。她们依偎着，静静地坐着……夜深了，跳广场舞的音乐停了，公园里人稀少了。小芳对老马说：咱们回吧。在公园门口分手时，小芳从随身的提包里掏出一叠布交给老马。

“明天上午的火车，我要走了。这是我绣的十字绣，留给你当个纪念吧。”老马凑在路灯下打开看是啥十字绣。只面画面为男女两手相握名为《牵手》的十字绣。

小芳匆匆离开，离开时送给老马一句话：我对不起你，遇到合适的就再找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