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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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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5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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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张照片

三张照片,如同三块沉甸甸的心事,我怕它们最终被岁月尘封,便送它们参加了摄影赛。当获奖消息传来,那小小的喜悦却分明裹挟着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轻轻拂开时光的浮尘,它们已从沉睡中悄然醒来,化作了凝滞于永恒瞬间的碎片。

其中一张,名为《屋檐下的耕耘者》,最终得了个三等奖。照片里的画者,正俯身于他的调色板,画布上却是一幅手机照片的再创作:数字的影像被艰难地分解、揉碎、浸泡在油彩里,再重新拼合。他笔下,像素的冰冷棱角被油彩温柔覆盖,最终融成一片模糊却透着温度的烟火气息。光线自低矮的屋檐缝隙钻入,恰好照亮他专注的眉宇和斑驳的旧画板,也照亮了那些在画布上重新获得体温的油彩碎片。那方寸之间,是商业洪流与艺术孤岛之间狭小的生存缝隙,一种坚韧的生命力偏偏在此处悄然绽放。民间艺匠,他们正是如此以调色板为熔炉,熔炼着现实与理想的金属,纵然身处机械复制时代的汪洋大海里,仍固执地保存着手作灵魂那一点不熄的微温。

另一幅《云卷云舒护丹心》,也获了个三等奖。画面简洁得出奇:天空湛蓝如洗,几抹蓬松如絮的白云舒展其间,下方是几株草木安静地伫立着,青翠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素朴中透出盎然的生机,这幅画摄制于深圳“东江纵队纪念馆”大门口,构图看似简单,却深谙取舍之道,像一阕小令,空灵含蓄,却自有其悠远的意境。天空的白云与大门口的红色彼此映衬,仿佛天地间一场无声的对话,传达出未经雕琢、无需言诠的清新。那云卷云舒的自在,门口两旁草木不争的安然,竟如清泉一般,悄然洗去观者心头的浮躁,让人在瞬间沉入一种不期而至的平静里,缅怀先烈前赴后继、英勇奋斗,为后代打下江山,而且为后代守护和平生活,使人心生敬意。

而《小桥流水人家》竟被授予了特等奖。评审的点评里,那“构图精妙和谐”的赞誉,分明揭示着影像背后那令人心折的匠心:小桥静卧,流水脉脉,人家错落,绿树掩映,一切被精心安排在方寸之间,彼此顾盼生姿。那古老的小桥,稳稳卧在画面略靠上处,仿佛成了整个世界的中心支点。潺潺的流水如同一条灵动的生命线,贯穿画面,温柔地牵引着视线随波荡漾,在画面中自在徜徉。它轻盈地将画面自然分割,却又让两岸的老屋与绿树,隔着流水脉脉相望。那些灰墙黛瓦的屋舍,青翠欲滴的树木,沿着河岸自然起伏、错落排开,既各自独立成景,又彼此和谐呼应,共同织就了一幅层次丰盈、浓淡相宜的江南水墨长卷。整幅画面洋溢出难以言喻的平衡与和谐之美,宛如一曲无声的古老歌谣,在光影的河床里缓缓流淌着岁月的余韵。

三帧影像,三个凝固的瞬间,竟都各自寻到了安顿之所,在众人目光中获得了存在的凭证。它们本是寻常生活里被忽略的碎片,却最终显影在荣誉的感光纸上,这机缘的奇妙,令我沉思良久。

那屋檐下的画者,用油彩驯服冰冷的数字像素,令其重获生命体温;《云卷云舒》的至简画面,在喧嚣尘世中辟出一方澄澈的净土;《小桥流水》则以近乎完美的古典构图,在方寸间安顿了一片永恒的山水。这些照片,它们皆是在时间湍急不息的河流中,冒险抛下的锚钩,企图钩住某些转瞬即逝、终将沉没的东西。快门按下的刹那,光影的碎片被强行挽留,如同将飞鸟凝固在飞翔的姿态里——其意义并非在阻遏时间本身那不可阻挡的奔流,而是在于见证:即使终将被洪流裹挟而去,生命确曾以如此姿态,如此温度,如此和谐地存在过、闪耀过。

摄影的暗房,是时间显影的神秘作坊。显影液中,那些初时苍白模糊的影子,在化学的魔法里,在微弱红光下,一点点清晰、饱满起来,最终浮现出我们曾经凝视世界的面容。这过程本身,正是我们存在最精妙的隐喻:在时光无情的消蚀与记忆必然的褪色面前,我们倾尽全力,以镜头、以画笔、以文字,甚至仅仅以心灵虔诚的凝视,努力将生命某一刹那的光亮与温度,从虚无的深渊中奋力打捞出来,使其得以短暂地显影、定影,抵抗着时间永恒的消解。

当颁奖典礼的喧嚣终于退潮,我独自抚摸着相机冰凉的机身。存储卡深处,那三帧影像,仍在我看不见的电子幽暗里安然沉睡。它们已然穿越了时间洪流中某个狭窄的隘口,抵达了此岸。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某个目光偶然与之相遇,那屋檐下的油彩温度、那云天的澄澈呼吸、那小桥流水的和谐韵律,会再次悄然苏醒,在另一个心灵里重新显影,如微光般传递着——这便是在时间无垠的荒漠里,我们曾以心魂和技艺,坚韧刻下的、难以磨灭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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