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走的那天,是晚春一个晴转阴的午后。天空如洗过般的湛蓝,像块澄澈的宝石,暖融融的阳光铺洒在田垄屋舍,连墙角的草芽都透着勃勃生机。可骤然间,春雷滚滚炸响,打破了午后的静谧,紧接着,一场毫无征兆的雷雨从晴空坠落,砸得窗棂噼啪作响。
雨势正急,哥的电话突然打来,声音里满是哽咽:“咱娘……恐怕不行了,快回来吧!”话没说完,话筒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泣,像一把钝刀割在我心上。来不及忙完手头的活计,我抓起外套就往外冲,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路面,二十公里的路程,却比一生还要漫长。我心里满是恐慌与不安,在“快点,再快点”的焦灼中向老家赶去……
娘瘫在床上已有一年的光景。春节时,我们特意请了邻村那位“被视作德高望重、能掐会算的老人”,到娘的病床前占卜。老人捻着胡须,语气笃定:“寿不尽,命不绝,两三年无虞。”当时,我们姊妹几个便红了眼眶,长长舒了口气。心底默默期盼着,能多些时日陪在娘身边,弥补未尽的孝心。可谁曾想,这短暂的春天刚过,娘就匆匆要离我们而去。
胡同口的脚步声越来越密,老家的院子里,族人和邻居们陆陆续续赶来,脸上都带着凝重的表情。我跌跌撞撞奔进东厢房,“扑通” 一声跪倒在娘的床前。娘的面庞清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曾经温热的手如今骨节嶙峋,掌面粗糙得像老树皮,我紧紧攥着,泣不成声地喊着:“娘……娘……”娘没有睁开双眼,浑浊的眼角滑下两滴清泪,嘴角微微蠕动了几下,像是有千言万语,却终究没能说出口。我往前跪挪半步,贴着娘的耳边急促呼喊,可娘再也没有回应。我知道,娘听到了她“老生子”的哭喊,儿是娘一辈子的牵挂,那嘴角的蠕动,分明就是——娘撒手人寰之际,对儿女最深的不舍与眷恋。
娘走了。
乙未年(2015)农历四月初八,阳历5月25日,娘在她生活了一辈子的小山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走完了八十六载困顿而坚韧的人生。从此,故乡于我,只剩冬夏的寒凉、暑热,再无春秋的温柔、期盼;从此,回路漫长,云天高远,咫尺已是天涯。
娘走了,可娘的样子、娘的话语,却从未离开过我,每当思念涌起,记忆便如潮水般向我袭来,那些与娘有关的点点滴滴,在岁月的沉淀中愈发清晰,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娘生于民国十八年,娘家与父亲的村子隔着一道高高的山梁。我曾在文字里这样写娘:
19岁的母亲
沿着蜿蜒崎岖的山路
嫁给了27岁跛脚的父亲
有老人说
那时爷爷家有田有石房、人丁兴旺
母亲一生的日子
就如出嫁时走过的那条山路
蜿蜒崎岖……
娘是外祖母家的长女,自幼生长在一条东西横贯的土沟顶上,家境贫寒,从未进过学堂,一辈子目不识丁,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打我记事起,娘便随着父亲的辈分,被邻里唤作“老董嫂子”“老董妹妹”“董大娘”。上学后,填写父母姓名的栏目时,我总是窘迫不已,同学们都能流畅写下父母的名字,我却只能凭着舅舅的辈分,凭空给娘“造”一个名字填在表格里。作为家中最小的“老生子”,我的父母比同学的爷爷奶奶还要长几岁,在那个年代,虽不算稀奇,却让我从小便懂得,娘的疼爱,比旁人多了几分苍老的厚重。
娘的生日,连娘自己都记不清。娘总说:“问过你姥爷姥娘,他们都记不得,我怎么清楚出生的日子。”我们只好按着娘模糊的记忆,选定正月初五作为娘的生日。就像我在《清明断章》里写的:
没有名字的母亲
也没有生日
“董王氏”这个不是名字的名字
陪了母亲一辈子
外祖母记得母亲出生的年月和时辰
却不记得母亲出生的日子
“大概”就成了母亲的生日
如今,娘的墓碑上,赫然镂刻着“先妣董王氏之墓”几个大字,静静诉说着娘默默无闻、辛劳坚韧的一生。
父亲走得早,对我这个“老生子”来说,他的音容笑貌早已在记忆里模糊,有时苦思冥想半天,也拼凑不出完整的形象。父亲一辈子没有留下一张画像或照片,后来儿子问起我爷爷的样子,只能凭着仅存的零星的回忆勉强勾勒父亲的模样。父亲离世后,娘便成了家里的顶梁柱。那些苦雨凄风的日子里,生活的重担压得娘早早地弯了腰。山坡上的高粱谷子、平地里的玉米小麦,都是在娘的汗水里拔节、吐穗,一点点滋养着我们姊妹兄弟长大成人。娘晚年时,曾不止一次跟我们念叨:“你娘啊,也是个刚强的人。” 是啊,若非刚强,娘怎能凭着一双小脚、一副瘦弱的身板,撑起一个残缺的家。
娘这辈子,最骄傲的便是“医院从没挣过我的钱”。八十六载春秋里,娘从没去过医院,连感冒发烧都几乎没有。娘辛辛苦苦把我们拉扯大,一生都在为儿女操劳,从未给我们添过半点麻烦。
还记得年少时去邻镇读书,每周五晚上回家,周天下午返校,五天的食宿都要在家筹备。那时的我,相依为命的娘是我仅有的依靠。每周蹬着破旧的自行车回家,一半是想家、想娘,一半是为了准备下周的干粮。那时,娘背已驼、发已雪,二姐早已辍学在家帮衬农活。每个周末,娘和二姐就开始为我烙煎饼。
娘把鏊子支在灶房,用抹了油的布仔细擦拭干净,然后从面缸里舀出两瓢地瓜面,掺着些玉米面,加水和成盘子大小的面团。二姐抱来柴火,塞进鏊子底下点燃。鏊子渐渐烧热时,面团也和得恰到好处。火苗越燃越旺,娘把大面团放在鏊子上,双手推着面团沿着鏊子的边缘缓缓滚动,面团与热鏊子接触的瞬间,发出“哧溜哧溜”的声响,热气裹挟着地瓜甘甜的香气立刻弥漫了整个厨房。等娘把面团滚完一圈,鏊子边缘的煎饼已经微微卷起,香气扑鼻而来。娘小心翼翼却又动作麻利地掀起这张煎饼,熟练地甩在身后的盖秸上。烟火缭绕着,火苗跳跃着,把娘的脸庞映得通红,烟雾中,娘不时抬手擦拭额角的汗滴。
有次我在灶房帮着添柴火,看娘累得直不起腰,便说:“娘,歇会儿再烙吧,反正时间还早。”娘却摆摆手:“趁天还亮,多烙些,你带到学校慢慢吃。这地瓜面煎饼扛饿呢。”说着,娘又舀起一瓢面,继续和面。等所有面团都滚完,煎饼也晾得八九不离十了。娘慢慢站起身,努力伸展着早已僵硬的腰肢,然后快速揭起煎饼,小心翼翼地折叠得方方正正,用一块干净的粗布包好,塞进我的书包。“路上小心,到了学校好好读书,别挂念家里。”每次返校,娘总要把我送到村口,反复叮嘱着这句话。
数十年过去了,那面黑黢黢的鏊子还在老家灶房的角落里,只是再也没有燃起过烟火。每次回故乡,我都会摩挲着鏊子上的斑驳锈迹,仿佛还能闻到当年煎饼的香气,看到娘在烟火中忙碌的身影。那面黑黢黢的鏊子,那鏊子上酥脆飘香的煎饼,早已把我牢牢拴在有娘的童年里,让我在煎饼的香雾中慢慢长大。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村,特别是我生长的鲁中小山村,物资匮乏,贫困相伴。我们姊妹几个的衣服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老大穿小了的衣服改改给老二穿,老二穿旧了的再传给老三,到我这个“老生子”身上,衣服早已洗得发白,补丁摞着补丁。而给我们缝补衣服的,总是娘那双粗糙却灵巧的手。
每天晚上,忙完地里的农活和家里的琐事,娘就会把煤油灯点上,放在炕头的小桌上。灯光昏黄而微弱,却能照亮娘专注的脸庞。娘从针线笸箩里拿出针线和要缝补的衣服,戴上那副磨得发亮的老花镜,开始穿针引线。穿针时,娘总要把线头用牙咬湿,再用手指捻得尖尖的,然后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往针眼里送。有时线头太滑,试了好几次都穿不进去,娘也不急躁,只是轻轻叹口气,继续坐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穿针引线。
有次我半夜醒来,看到娘还在油灯下缝衣服。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屋里,与油灯的光交织在一起,娘的身影在灰白的泥墙上拉得很长。我揉着惺忪的睡眼问:“娘,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娘抬头看了看我,说:“你这衣服袖口磨破了,娘给你补补,明天就能穿了。”我凑近一看,那件蓝色的粗布褂子袖口上,娘正缝着一朵小小的布花。“娘,你还会绣花啊?”我惊讶地问。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瞎绣的,以前跟着你姥娘学了点,看着好看些,省得你嫌补丁难看。”那一刻,我心里酸酸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深夜里最动听的声音,莫过于娘纺车的“嗡嗡”声。那时农村还没有通电,晚上照明全靠煤油灯。每到农闲时节,娘就会把家里的棉花拿出来,坐在纺车前摇起生活的希望——纺线。
娘的纺车是祖上传下来的,是娘结婚时外祖母家送的嫁妆。木质的车架已经被磨得光滑发亮。纺车旁放着一个棉花篓,里面装着弹好的棉花。娘坐在用玉米皮编织的坐垫上,左手拿着棉花卷,右手摇着纺车把手,纺车便“嗡嗡”地转起来。随着纺车的转动,娘左手的棉花卷渐渐被拉出一根细细的棉线,棉线绕过纺锭,慢慢缠绕在锭子上。娘的动作娴熟、连贯,仿佛与纺车融为一体。
有年冬天特别冷,晚上钻进被窝里,总感觉冷冰冰的。娘看在眼里,便每天晚上纺线到更晚。过了一段时间,娘把我叫到面前,拿出一床新做的棉被。被子是用娘亲手纺的线、亲织的布做的,里面絮着新弹的棉花,摸上去又软又暖和。“这下你晚上睡觉就不冷了。”娘说。我钻进新被窝,仿佛被娘的爱包裹着,温暖从身体蔓延到心里。
娘纺出的线,除了做棉被,还用来织布。娘把纺好的线染成各种颜色,然后在织布机上织成花布。那些花布图案简单却别致,有的是条纹,有的是格子,有的是小小的碎花。用这些花布做的衣服,虽然不是什么名牌,却充满了故园里的乡土气息,也承载着娘对我们的爱。
后来,儿子上幼儿园时,每次哄他睡觉的夜晚,他总要缠着我唱支歌曲或者讲个故事,我总是把一首《童年的小摇车》动情地唱给他听:“那一天妈妈问我,童年最难忘的是什么,在朦胧的记忆中,最难忘那小小的摇车……”起始,他听得津津有味,嬉闹不已,后来见我一脸湛湛泪光、哀哀痴容,他清澈的童眸里总有泪花绽放,用一双小手重叠着捂上我的嘴说:“爸爸,别唱了,别唱了……”然后默不作声,静静地,静静地,在我愈日久远却日益怀念娘的那些记忆里入眠。而小摇车却是彻夜响在我的耳际脑畔,嗡嗡地:“它摇着童心,它摇着思索,它摇着妈妈无字的歌。童年时光,悄悄溜过,母爱啊,深埋在心窝,深埋在心窝……”
夏天,天气炎热,庄稼需要浇水。村里的水井离田地很远,有的地块大都在山坡上,娘费力的用地排车或者独轮车把水运到山下,然后要一桶桶、一趟趟把水或提或肩挑到山坡的田地里。水桶很重,压得娘的肩膀红肿不堪,手勒的在手掌上形成一条深深的红肿的沟,可娘从不抱怨。有次我看到娘的肩膀上磨出了水泡,便哭着说:“娘,咱不要这块山地了,不种了,太辛苦了。”娘却擦干我的眼泪说:“傻孩子,不种地哪来的粮食?人活着,就得干活。”从此,在跟着娘上山种地的日子里,我深深明白了“春雨贵如油”的谚语,懂得了“粒粒皆辛苦”的含义。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娘带着我们姊妹几个在地里收割庄稼,高粱、谷子、玉米、大豆、地瓜……一串串饱满的果实堆在田埂上,像一座座小山。娘一边收割,一遍招呼着我们说:“都别累坏了”,话语里满是娘对丰收的喜悦。每年的中秋节,娘便带着我们到房后的大娘家“聚餐”,每家都带着自家的“菜肴”以及碗筷,长辈、侄孙等汇聚一堂,在大娘家的堂屋里摆上两大桌,在酒杯的碰撞里,在互相的祝福里,一起分享丰收的喜悦,共同度过一个个中秋节。那些场景,在几十年后的今天,每每想起,就感觉眼眶发热,留下回望故园情牵梦萦的泪水。秋末时分,娘会把收割回来的庄稼摊在院子里晾晒,然后脱粒、扬场。看着娘忙碌的身影,我知道,我们又能吃上香喷喷的粮食了。
冬天,地里没有农活,娘也闲不下来。娘会把家里的柴火劈好,把院子打扫干净,或者给我们丰富一些食粮。有时下雪了,娘就会站在院子里,看着天空中飘落的雪花,嘴里念叨着:“瑞雪兆丰年,明年又是一个好收成。”
老家的院子里,栽了两棵枣树。我记事起,树干已有碗口粗,树冠高高越过房顶,算来树龄应有三四十年了。家乡有句农谚:“七月十五枣红半,八月十五枣落杆。”每到中秋节前后,娘就会让我和二姐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递给我们一根长长的竹竿。我们仰着头、眯着眼,用力向枝头敲打,伴随着竹竿的起落,红莹莹、绿莹莹的枣子噼里啪啦落下,在地上跳跃、滚动,很快就铺满整片空地。
娘端着簸箕,我们挎着篮子,先小心翼翼地把完好无损的枣子一颗颗捡起来,再把磕碰出伤痕的单独收拢。那些饱满完好的枣子,娘总会让我们挨家挨户送到左邻右舍,枣香飘满整条胡同,也脆甜了我整个童年。或许是因为这两棵枣树,儿时的我身边总围着一群小伙伴,想来他们也惦记着每年甜枣的滋味。
有次邻居家的小孩来院里玩,偷偷摘了几颗枣子塞进口袋里。我发现后很生气,要去告诉娘。娘却拉住我说:“小孩子嘴馋,没关系的。枣子就是用来吃的,给他们尝尝也好。”娘还说:“远亲不如近邻,邻里之间要互相谦让,互相帮助。”从那以后,我每次打枣,都会主动送给小伙伴们打打牙祭。
那些带伤的、吃不完的枣子,娘会摊在房顶上晾晒。只需几日,枣子便从红绿相间的斑驳,变成红彤彤的“关公脸”,浓郁的枣香弥漫在整个山村的上空。娘把晒干的枣子仔细收好,等到过年时,再分给乡亲们尝尝。这些儿时的记忆,早已不只是枣子的脆甜,更藏着窘迫岁月里,娘教会我的道理——予人玫瑰,手留余香。而我,也在枣树春发芽、夏开花、秋结果、冬落叶的轮回里,愈发浓烈了对故土的眷恋,那枣香,成了家园永恒不变的味道。
如今,故园的枣树依旧在历经风霜雪雨,走过春华秋实,捧出甜美的果实后,悄悄褪去盛装,归于叶落枝秃的沉默。裸露的树干瘦削,枝杈虬曲,灰褐色的粗糙树皮,像极了故园乡亲们皴裂的皮肤,无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而娘,还有那些淳朴的父老乡亲,不就像这故园的枣树吗?他们从不挑剔脚下贫瘠的土地,从不苛求风调雨顺,在朴实无华、吃苦耐劳的平凡中,绽放出最动人的伟大;在默默无闻里,奉献出最香甜的芬芳。无论身在何方,我们的骨子里,都深深镌刻着枣树的坚韧,血脉中,永远弥漫着红枣的馨香。
在我尘封的记忆里,最鲜活、最难忘的,莫过于娘口中那些朴实无华的农村谚语。娘目不识丁,没读过一天书,讲不出深奥的大道理,却用这些祖辈流传的俗语老话,为我铺就了成长的底色,教我识人处事、勇敢前行,成为浸润我一生的精神养分。
犹记儿时月朗星稀的夜晚,晚风带着田野的清香,娘总会牵着我和二姐的手,坐在石房后沟头的石凳上。娘一边梳理着我们散乱的头发,一边讲那些古老的传说、外祖母家的趣闻,而最让我刻骨铭心、受用终身的,还是那些穿越岁月的谚语,如同夜空中的星辰,照亮了我一路走来的路。
刚记事时,我嘴馋难耐,悄悄摘了村子东沟郭姓人家树上的几个桃子。这事被娘知道后,她没有打骂我,只是拉着我的手,眼神严厉却满是疼惜地说:“儿呀,人穷志不穷,小时偷针,大来偷金。偷鸡摸狗的事,咱穷家孩子万万不能干。”那话语简单直白,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我幼小的心灵上,让我满心惭愧,也早早懂得了做人要自食其力、手脚干净的道理。
娘的谚语里,藏着最朴素的生活智慧与自然规律。“春雨贵如油,夏雨遍地流”,让我知晓雨水对庄稼的珍贵;“清明前后,种瓜点豆”“小暑不种薯,大暑不种豆”,教我顺应时节、不误农时;“冬至十天阳历年”“日落北风死”,帮我读懂季节轮转的信号;“麦盖三层被、枕着馒头睡”“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这些朗朗上口的短句,伴着田埂上的蛙鸣、晒场上的谷香,让我在四季更迭中慢慢长大,也深深理解了农事与时节的紧密相连。
人生路上遭遇挫折坎坷,只要想起娘说的“吃过黄连不知苦,事非经过不知难”“能屈能伸是条龙,只伸不屈是条虫”,心中的郁结便会豁然开朗,多了几分韧性与豁达。“吃饭先尝一尝,做事先想一想”“实干成功,虚干落空”,让我在成长中学会沉稳务实,褪去浮躁;“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教会我坚守正直底线,不贪小利;“利益要让,干活要抢”,催我保持进取之心,懂得谦让与担当。和别人赌气争执时,耳边响起娘“吃着盐和米,就得讲情理”的叮嘱,心头的戾气便会消散,只剩和煦春风拂过。而“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这句谚语,更是深深烙印在我们姊妹心中,让孝道的美德代代相传。
娘的谚语,没有书面的文字记载,全凭口口相传,却教会了我怎样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娘不识字,却用最质朴的语言,为我写下了“人”字的一撇一捺,让我能坚强面对人生的风风雨雨。无论遇到多大的艰难险阻,只要想起娘的这些“至理名言”,心里便会生出满满的踏实与勇气。
时至今日,娘的谚语依然是我心中最珍贵的财富。它是一部博大精深的书,藏着生活的真谛;是一首千年不变的诗,浸着岁月的温情。这些话语早已融入我的血液,润泽我的人生,从前、现在、今后,都会永远指引着我,保持与人为善的品格、积极向上的心态,坚定地走好人生的每一步。
想娘的日子,心总像断了线的风筝,无依无靠。
长大后我才明白,娘的一生,都在哺育儿女成长,守望儿女还家。儿女渐渐长大,娘却瘦成了旧屋前那棵干枯的老槐。娘用青春的容颜、单薄的身子,为我们遮蔽了岁月里的风风雨雨。娘的心是火,温暖着我们成长的路;娘的心是泉,滋润着我们向上的力量。
十年间,总在不经意间想起那些远离家门读书的时光。娘送我出村口,我背着简单破旧的行囊走在前面,回头望去,娘却已落在老远。瑟瑟秋风里,娘佝着腰,迈着蹒跚的步子,目光紧紧追随着我,像一根无形的线,牵着我的心。而之后每次回家,娘仿佛总有心灵感应,总会早早地站在村口或街头,痴痴凝望,遥遥等候,盼着她的“老生子”归来。
一帧水墨般的画面,总在脑海里浮现:炊烟袅袅的村头,娘佝着腰,翘着一双小脚,单薄的身影立在风中,手搭凉棚眺望的姿势,唱成了一首跨越四季的歌谣。
娘是我心底永远无法愈合的伤,思念成海,乡愁永铭。发黄的书页间,夹着一片故园的落叶,承载着岁月的厚重与人世的沧桑,在掌心轻轻摩挲,仿佛燃起了无尽的温暖。
故园啊,若能再给我一缕儿时的光阴,我愿紧紧贴着娘的温暖,把“不如归去”的思念妥帖安放,让流年悠然,喜乐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