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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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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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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湖鱼香

过了冬至,钱湖边的西北风就开始举着高音喇叭沿湖挨家敲门了,“晒鱼鲞啦,可以晒鱼鲞啦!”那声音,就像生产队时期催人上工的哨声。随之,钱湖人家陆续开始制作一道冬日的美食,——晒鱼鲞。

钱湖晒鲞,历史悠久。除了晒青鱼、朋鱼、鳗鱼、小黄鱼等,也晒香肠和鸡腿、猪肉。有的用盐渍了再晒,有的则用酱油腌制。每到年底,晒鲞就成了东钱湖的一道风景。明清时期曾有诗云:“湖风雪后挂银鳞,晒遍茅檐浃旬春。莫道腥咸登俎陋,自来至味在风尘。”一幅湖畔晒鲞的人间烟火图跃然纸上。

晒鲞,是从等候天时开始的。也许有人会问,机械烘烤不是更省事吗?为什么要这么麻烦。确实,机械烘烤鱼鲞效率更高,品相更统一,但是会缺失食物的鲜和香。烘箱烤制只是让鱼鲞快速脱水,传统晒鲞讲究的是“慢下来”的过程。为了保证鲜鱼体内的蛋白质和酶保持充分活性,必须选择干冷的北风天,七分吹,三分晒,让鱼肉在时间、风和阳光的作用下,结合优质脂肪悄然进行鲜度和香味的转化。这个过程需要的是“催化”而非机器的“杀灭”。因此,晒鲞人坚持的,是借天时之力,行酿造之事。

然后,进入选鱼环节。钱湖人家,晒的最多的还是青鱼。作为东钱湖的特色鱼类,青鱼以体型大,肉质厚实,油脂丰富,骨刺规律等特点,成为人们晒鲞首选之物。村人往往在制作鱼鲞前一两天跟渔民说好,要什么鱼,要多少。也有人把靠湖吃湖做到极致。曾听一东钱湖朋友说过一件趣事。过年前,他在自家后门的河埠头放了一个大地笼。第二天晚上,听到埠头一直在闹腾。早晨起来,拉起地笼一看,好家伙,里面竟然是一条十来斤的大青鱼,红着眼睛,鱼鳞东倒西歪,沾满血丝。可见它经历了多么绝望的一个晚上!当然,这只是小概率事件。

好的青鱼鲞,需挑选体型丰盈肥美,富含优质脂肪的青鱼。沿着脊背呲拉划开,把一幅钱湖图谱掏洗干净,去了头尾,切片备用。锅里放入酱油、八角、桂皮、茴香、黄酒、姜片、五香粉、胡椒粉等调味料烧开,晾凉。倒入鱼片后,翻拌几下,佐料们立即开始进入工作状态,去腥、添香、提鲜、增咸,各司其职。鱼的每一寸肌理,被细细浸润,温柔抚触,满屋弥漫着浓郁的咸香味。这个过程,讲究的是一种克制的渗透,既要走进鱼的心里,又不能霸占它的世界。腌上一小时左右,进入神奇的晒鲞环节。

取出用鱼网自制的晒架,或圆或方或长,吊的吊挂的挂,沿湖排开。这时,湖畔就成了晒鲞人的舞台。鳗鱼被削尖的竹筷插在两端,撑得平整顺滑,露出雪白的肚皮,被高高地吊挂在树的枝叉间,好似观察哨;酱油浸透的青鱼红润油亮,香味扑鼻,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像跑道上静候发令枪的运动员;粗盐腌制的钱湖朋鱼支着脑袋翘着嘴,还未融化的盐粒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它们是晒场上的拉拉队;小黄鱼金光闪闪,土豪般地炫耀着它一身的黄金甲。这是活动赞助商无疑了。渔网,是它们一生的宿敌,可此刻,都安静地躺在上面,既矛盾又统一地表达着自由与宿命、形式与内容之间的关系。

人们隔着晒架闲聊,比较着各家手艺。狗在晒架下钻来钻去,不知道是在陪伴还是有所期待。猫趴在树上,盯着鱼时不时的“喵呜”一声,晒鲞人上下看两眼,想想还是把晒架拖离大树。有人则在计划鱼鲞晒成后的归属,“给远方的弟弟寄一份,给儿子一份,女儿也一份。”有人说,“那你们没有了。”“我们吃挑剩的。”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阳光和风。随着时间的流逝,鱼开始发生微妙变化。它的水分被慢慢抽离,身子渐渐缩小。清甜的湖风,在拂去水分的同时,也带走了鱼腥,只留下阳光的独特味道。短短几天,在大自然这个慢发酵车间里“酿造”过的鲜鱼,肉质变得紧实而富韧性,色如琥珀,香味独特。

最幸福的时刻,当属吃鲞。屋外寒气逼人,灶台热气升腾,青鱼鲞的香味随蒸汽冲浪般地掀开锅盖,占据厨房,跃出门窗……邻人吸一下鼻子,“这是谁家在蒸鱼鲞了。”这时的青鱼鲞色泽红亮,脂香浓郁,顺着纹理掰开,入口细嚼,鱼肉富有弹性,咸鲜层次分明。这样的美食,是多少游子的心头之物啊。

话题回到河埠地笼捕鱼的那位朋友家。有次吃饭,他儿子说,在外工作的几年里,收到家里寄的鱼鲞,总是舍不得蒸着吃,馋了,就买点肉,放几片鲞,慢慢炖煮,喝几口汤,吃几块肉,最后才吃鱼鲞。这记忆里的味道,是乡愁的底色,咀嚼之间,就像飘泊的航船回归母港。

转眼又到岁末,钱湖边的房前屋后,晒场埠头又开始晒制鱼鲞。青鱼、黄鱼、朋鱼……这些寻常风物,在千百年的光阴流转中,慢慢演变成一种具有鲜明地域特色和文化符号的集体记忆。人们晒的是鱼,更是湖畔人家的生活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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