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蚝记（外7首）

生蚝记

常年生在大海深处

一副坚硬的外壳

包裹着一颗柔软绵缠的心

如果突然遭遇了险情

出于生命的本能和防卫

它的蚝壳瞬间紧闭

据说，这是与生俱来的超自然力

一般人难于应对

有一次在生蚝馆，盘中生蚝

一个个身披铠甲如坚如磐石的甲士

我手握一枚锐利的钢针

却怎么也翘不开它的嘴巴

仿佛保守着大海的秘密

海葵颂

野生在礁石间，大海饱满的乳房

常年海浪浸淫、抚弄与涌荡

海水倾注的爱在她们身上

柔软而丰盈，美若处女

那些年，我汲取丰富的营养

来自绽放如花的海葵

那绝无仅有的爱，澎湃、摇弋

在我故乡，那是一种海生物

也叫岩乳，多少年来

母亲一次次赶小海

循着浪声而去，在海水褪去之后

从嶙峋的礁石间找到它们

乳花迎面的海葵，每次靠近她们

总有一股电流从指尖酝酿

仿佛触动了大海，那古老的隐秘之物

战栗不已，像伟大的母爱

苹果辞

一只普通的苹果

当它自由落体，充满着神性

从一个人的头上落下来

一个真理被永恒的命名

无疑它是幸运的

一只幸运的苹果，它的幸运

在于地球将全部引力

集中在它身上

当全世界目光聚焦在苹果身上

已是多少年以后，它如此幸运又多么浅薄

它尚有一个缺口，被谁咬了一口

因为那一个缺口，显得如此完美

晚秋颂

秋日将晚，山地一片苍黄

夕光下，枯萎的苇草

摇曳成秋天的旗子

苍穹越发黯淡，满目空无一物

星河灿烂，如珍珠闪着光

数不胜数的光芒奢华，阔气，耀眼而温柔

即使细若蚁虫

也渴望拥有什么

拐弯处

相遇在马路的一个拐弯处

一个柱着拐杖的人一脸茫然在问路

另一个人努力挥舞手势

用心回应着询路者

问路人似乎有些着急

被问者似乎更为着急，伊伊呀呀

作为第三者我急速走过他们

像一个潜伏者穿行于人间

乾坤朗朗，风清气正

他们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一双眼睛

但此刻我对他们的窘境

竟然无动于衷，又突然心生

某种不安，羞愧和悲凉

写字经

已经多年不用狼毫写字了

甚至连铅笔、钢笔和圆珠笔也不用

随便在手机屏幕上动动手指头

或者在电脑键盘上敲敲打打

那些熟悉的方块字就会自动生成

但七平八稳的字体总感觉缺少点什么

远不如从前歪歪扭扭的文字

记得小学上毛笔字课时

老师在讲完点横撇竖捺弯钩和字的结构后

多半会用他那根祖传的大狼亳笔

为我们写几个字，那些字

大体有狼的凶狠，也有毫的柔软与绵长

但我不知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何以那么有力的握住一支狼毫

蘸着墨水在一张宣纸上随心所欲

那些气势恢宏的文字便生成一幅精美的字画

多年来，我一直揣摩老师的写字心得

并从他挥毫泼墨中获得某种启发：

狼烟四起，垂死的文字便起死回生

狼烟寂灭，众有雷霆万钧终成哑默

在风中

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抵挡住一阵风

没有哪一场风不从某个缝隙穿空而过

只要风愿意，就会带着风跑

也可能带着风中的谁一直往前跑

从山地，草场，丛林

或一湾湖水，一片汪洋

那么义无反顾，如此心甘情愿

直至从我们身边跑过直至消失

茶叙忆

在假日酒店，几个人品茗茶叙

不常见的朋友欢聚一起

他将随身携带的红茶取出

这是父亲早年无意间贮藏下来的

某个工夫茶，如一段美好时光

那些茶叶，色泽乌亮，已被时间沉淀

旧日子虽已苍老，但

滚水轻注弥散浓厚的香气

像一群受惊的兔子四处游荡

如乌云升腾、翻卷水中

一如我们此刻心绪不紧不慢

心沉于温热茶汤

爱未弭于已逝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