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月读书不多,目前只读完了一本散文集《鹅公坪》和李绪爱(剧作家李应该的大姐)写的《父母的艰苦岁月》。
《鹅公坪》是南方几个朋友推荐的,或许是因为他们和作者相熟。读完后总体感觉,这本书在同类题材中并不算出类拔萃,乡愁的模式都是类似的,现在很难找到“另类”的乡愁,也就是在社会表象之后的更为深沉的东西,或者相反,能够找到更为“肤浅”的东西。
类型化是乡愁的“愁人”之处,尽管谁都认为自己笔下的家乡是独一无二的。
由此联想到夏立君最近发表在《农民日报》上的一篇散文,有一句话特别打动了我:“那一年那一天,发生了一件无法抗拒、无法篡改之事——我在刘家庄出生。这件事渺小到如小猫小狗出生一样可忽略不计,刘家庄的历史却揭开了崭新的一页:无我之前,有我之后。”
无我之前,村庄并不在意识里,但不存在吗?无我之后,村庄随着意识消失,但不存在吗?那么我们纪念的、怀念的是那个实体的村庄还是意识的村庄呢?
从物质角度来说,有我之前村庄已在,无我之后村庄仍在。但我们经过村庄的意义何在?
所以“无我之前,有我之后”这八个字,寄托不可谓不深,胜过一部长篇散文。
这还可以联想到小说创作中“展示,而非描述”这一经验,就像造作的宫廷工笔,费尽彩墨去勾画全部的细节,远不如江湖之上一笔淡远的山水。
这是对专业写作者(艺术家)的要求。
对于李绪爱来说,她不是专业的写作者(艺术家),要求自然不必如此苛刻。何况,普通人写的回忆文章,我们从中汲取的并不是文学价值,而是史料价值。未经过训练的写作者,字里行间会有很多急于表白的个人意志或者倾诉需求,这些都是可以包容的,只要做到事件真实、言语朴实,这样的文章就算是好文章了。
《父母的艰苦岁月》,其中内容不多介绍,我很是有感于李应该给这本书写的序言。李应该是位大文人,通晓琴棋书画,剧作全国闻名,他的序自然提炼精当,有着相当的“文气”。于是对照两种文本,我们可以看出城乡两种文明对共乳同胞的不同塑造,还可以看出文人和普通人的思维不同之处。
李应该在序言中提到灵魂的问题,提到了世间如果没有灵魂的孤寂。李先生已然作古,如今亦不知灵魂何寄。但从他的观点中,可以寻见民间文化在他思想上的烙印,这种“灵魂说”,并不是现代都市文明的产物。也许,也只有这片东夷故地,才会产生如此奇妙的联想。
毕竟,文学不是科学。如果文学失去联想和想象,全凭逻辑和理性,那文学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上半月弃读了几本散文集,书名不列了。作者南方一位,台湾一位,俱是当时名人。其中一位学陶渊明,定期住到山中做隐士,写“自然散文”,但是,如果读者但有点社会阅历,有生活和没生活是一眼能够分辨的。没苦硬吃,没字硬码,在贫瘠的山村中做一个精神贵族,别人在沟坎间累死累活,你在别墅里伤春悲秋,我觉得这是一种可耻的行为。这不叫融入自然,这叫矫揉造作。
至于台湾那位,上世纪末当红,拥趸不少,但我没有读过其文章。出于好奇,月初找了她的几本集子,初翻时满纸云霞,再读书时味同嚼蜡。词语浮华,花团锦簇,其骨骼却孱弱不堪。就如同一只伶俐可爱的贵宾犬,一旦剃光了毛,那场面可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评论家一直强调散文的语言要美、格调要美,还有什么什么各方面都要美,但,“美”到极致就是丑。当一个写作的人为了适应读者或者编辑口味而去追求这种“美”,不仅仅是对个性的扭曲,更是对美的亵渎。
如果美是相同的,是可以标准化的,那肯定不是美。西施的美不可复制,东施们整出来的美却可以全球统一,但“吾与徐公孰美”,包括徐公自己,心里也不是没个死数。至于又丑又作,还成天美得不得了的那种东施,放到这篇小文中有点超纲,就不必提了。
不过,话也不能说得太满,说满了容易圆不回来。就像昨天晚上我小女儿逛夜市,捎回来这么一个东西——前一段时间突然在网络上爆红的拉布布。你说它可爱吗?美吗?难道是“丑到了极致就成了美”?
但好像也说明,潮流不是以美丑为标准的,而是一种集体无意识的狂欢。对于特别在乎美的人来说,追求和时尚的矛盾是无解的。名媛耳朵眼里穿着曲别针,手脖上套着扭曲的铁钉,拎着绝版塑料袋,并不是为了时刻准备着去掏小区的垃圾桶,而是为了展示一种“贫贱不能移的”富贵。
所以,对于美,你真懂?
如果美丑之间消失了距离,它们之间的边界具体在哪里,谁又能说得清呢?
就像我前些日子写了一篇小文,自以为起头藏锋露拙,中间诙谐幽默,结尾余韵犹存,不料却收到一句评语:神经兮兮。
我回道:言之有理。
因为,对于文章,我原来也是这样认为的。既然我都曾经这样认为了,就不能不让别人也这样认为。毕竟,认识美和分辨丑,是一个复杂而又漫长的过程。
2025.07.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