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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夷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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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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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造访

溧阳姚老师周六发朋友圈:“就是这样的秋。多欢喜,真值得。”

配了九张图片,分别是摊晒的稻谷、青菜、黄豆、红薯、干豇豆等农作物。

这些本该习以为常的秋景,却使我陷入了沉思。

我想,只有深知秋的况味的人,经历过春的和煦与风尘、夏的繁盛和雷雨的人,才会由衷感叹“多欢喜、真值得”。

而在这之前,我们也曾对秋天熟视无睹。包括大地上璀璨的丰收,也包括天空中肃杀的荒凉。

这是人到中年的一种接受,不管是对自然,还是对命运。

秋天,让人懂得了珍重。也只有存着欢喜心去珍惜,岁月才能真正展现出其意义。

天色擦黑的时候,站在路边等车。

栾树们皴裂着皮肤顶着满头灯笼状的荚果一声不吭。

离我十几米处,有一棵大杨树,树冠却在哗然作响。

那声音如同冲击着海岸的浪涛,低沉而隆重。

哗——树叶翻卷,哗——群声合唱,哗——暮歌庄严。

大水漫过沙滩,浪花破碎于堤岸。万斛明珠流溢,星河影动于海天之间。

风起于无声之处,弥合了远古与当下的时间维度。

一时感动莫名。树犹如此。

我一直想到浮来山去探望那棵据说有四千年寿命的银杏树。

又逢最佳的观叶时节,手机上又开始纷纷播出满树尽带黄金甲的盛况。可我终究不能开启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因为交通,因为惰性,总有理由。

于是只能想象,那株同样不愿行走的大树。

它只是安定在山坡上,却看尽了人世间的世态炎凉。有君王,有士子,有引车卖浆者,有算命打卦的,有俊男靓女,有猥男丑女,有官有民,有侣有仇,有老有少,有弱有残……数千年间,人类如同树下的蝼蚁忙忙乱乱来来回回,粉墨登场者有之、丢盔弃甲者有之,赌咒发誓者有之、背信弃义者有之,春风得意者有之,心如死灰者有之……大多数人不过是用尽毕生到此一游,而大树兀自绿了又黄,直至忘却形骸,忘却死生。

忘情的生命骇倒了多少有情的人。

还可以想象,如今的树下,有人穿汉服、有人练瑜伽、有人在作诗、有人做直播,热热闹闹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臭汗与香粉同嗅,脏话与诗词共闻,叫卖声甚嚣尘上,清净心荡然无存……

于是,游兴就这么想着想着淡漠了。

 

好在下寺的银杏树在等待着我,尽管1300年来它们的等待并无专属。

当内陆的银杏树脱落满身金黄色的鳞甲,将秋天铺排成视觉的盛宴,而它们由于受海洋气候的影响,矗立在阿掖山山阴,仍然绿意盎然。

三十年前,此处是下寺的废墟,一条山涧在废墟旁潺湲而下,两株公孙树伴着几处残碑,被荒草重重包围。十多年前,有好事者重建了一所小庙,将树和碑用院子套了起来。但由于地处偏僻,且山顶已有大庙一座,虽有香火随喜,终究显得清净和落寞。

三十年前,我经常骑自行车去树下徘徊,或想些心事,或什么也不想。由于智识有限,即便抚着树干,亦并无历史的沉思。只是觉得它们像是慈祥的老人,在千年的生命关照下,渺小如我,渺小如我的爱恨,都在风过树叶的间隙,得到了一种超脱。

这两株银杏,腰身正直,并无虬突之态,枝干伸张,并无枪戟之姿。沧桑的树皮之下,木质层中流淌的血液却依旧年轻。它们的年轮不以时间为基数,它们的生命溢出了人类虚拟的纪元。从一株小苗开始,它们就保持着一种成长的松弛,不徐不疾,不紧不慢,不管不顾,不闻不问。直至根深叶茂,直至傲视苍穹。

斗转星移,阴阳交替,日子如落叶萧萧而下,亦如新芽萌萌而生,循环往复,周而复始,成就了一种叫作“永远”的传奇。

我曾在永远的脚下读过书卷,曾依靠着永远的身躯遥望远方,曾在永远的脚下聆听泉水叮咚,曾对着永远流出莫名的泪水。那个时候,永远是我一个人的永远。我曾以为,这就是永远。

但我终究离开了那段时间。投身到无涯的时间中,挣扎着去证明自我。

三十年中,我曾用文字描述过某人风尘仆仆经过下寺的情景:陡然间山门大开,钟鼓齐鸣。三十年后,重回故地,当我孤身一人登上小庙的台阶时,紧闭的庙门居然也在此时打开。

转过弥勒佛像,进到院中。

再次仰望那两株银杏树,已是华发多情,霜染双鬓。一万零玖佰多个日夜的距离忽忽只如一瞬,而过往那些内心的独白和年轻的泪,已经被我忘却了缘由。

我仰望着它们。寒冬即将来袭,它们并未急着进入休眠,反而将生命的元力轻描淡写地展示着。仿佛不想让我看到它疲惫地卸甲,不想让我感受到它们对岁月无奈的屈服。

我知道,它们保持着的年轻态,不仅仅是为了等待我的造访。

自从三十年前我转身离去,它们就已经不再为了谁而等待。


2025.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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