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集曾是个集,但现在已不是集,据村里老人说,刚解放时,准备把公社(也就是镇政府)建在这里,但村里的刘大地主认为建公社要占他家的地,拒绝了县里的要求。于是,县里把公社建在了隔壁的一个村,慢慢的集市就转移到隔壁村,钱集的集市就逐渐的没落了。虽然,这里不再是集市,但村里各个地方还沿袭着当时的叫法,比如郭家住的地方叫油坊(以前是榨油卖油的),张家住的那一片是肉市(以前是卖肉的地方)……
在村子里的核心地带广场一角有一间十来个平的小屋,小屋隔壁是一个草棚子搭起来的土灶,小屋很拥挤,一床一桌几个马扎而已,这便是方圆十里很有名的大仙胡雨落的家,我不知道他名字到底是哪三个字,只能根据音来猜测,反正知道是姓胡没错,没记错姓也不算辱没这位大仙。钱集村有2000多口人,姓氏众多,但惟独只有他一人姓胡,无兄弟也无姐妹,无老婆更无孩子,也未听说他有父母,至于他究竟从哪里来,父是谁母是谁说也说不清楚,真正的可以说是单门独户,无牵无挂。据说,他幼时命苦,流浪乞讨为生,解放前乞讨到钱集,钱集虽名字带了个钱字,但是这里的百姓并非是钻进钱眼里,反而是异常的厚道朴实,于是,胡雨落便在这安顿了下来。集上一家大烟馆的老板看他还算机灵,便收留他在店里打杂。
钱集处于苏鲁豫皖四省交界,因此南来北往的客商不断,一次一位在烟馆抽大烟的客商看他有缘,便交了他些看相的本事。解放后,胡分得一亩三分地,再加上享受五保待遇,生活过的也不是那么艰难。那时,偏远的农村缺医少药,受传统等多种影响,人们在生病时喜欢去求神拜佛,很多人成了胡大仙小屋的常客。村里有个小诊所,也就是赤脚大夫,那时村里人生病,一般先到诊所拿点药打个屁股针,病如果诊所看不好就认为是冲撞了邪物,就找胡大仙来叫魂驱邪。
他待人和蔼,或许是一辈子未婚未育的缘故,尤其喜欢小孩,还经常备些糖果给小孩子吃,印象中没少吃过他给的糖果。他有个规矩,不收钱,外村人去看病一包劣质香烟或者一包自己熏蒸的烟叶,要么就是一包茶叶,本村人一概啥都不收。朴实的村民逢年过节都会给他送些肉哈、油炸丸子之类的,收下来的时令蔬菜、花生地瓜之类的也经常给他送些。他不喜喝酒,却嗜茶嗜烟,他喝茶用大粗碗泡,因此碗上有厚厚的一层茶垢,牙齿也被香烟熏的发黄。
村里小孩遇到夜啼,怎么哄都哄不住的情况,便默认孩子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吓着了,便抱着孩子去他小屋让他去叫魂。他不管多晚,即使是寒冷的冬夜,听到人叫,便点上煤油灯,披上大衣就起床。我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他叫魂的情景。他披件衣服蹲在地上,嘴上念念有词,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胡乱的画符,然后忽地抬头对着我的头吹一口气,我感觉头皮一凉,说声好了,父亲便给他递上一根烟,叫声大爷,说句感谢,叫魂流程便结束。从我家到他家,大概有八九百米的路,要经过一条小河和两个池塘,时隔多年,脑海中经常浮现出中漆黑或有月光的夜晚趴在父亲背上去他家的情景,有时路上蛙鸣阵阵,有时寒风呼啸。
隔壁有个村有棵几百年的老槐树,树干已空,只留下树皮连着几根枝叶,由于年代久远,他们村的人把这棵树当做神树,连修路都绕着走,逢初一十五还有人摆供上香。胡大仙有次路过这棵树,围着转了几圈,直接回家拿了斧头砍了回家当柴烧。他们村的善男信女吓坏了,都说大仙会大祸临头,然而数年过去,胡依旧平平安安无灾无难。村民便有说法,胡大仙早已看出这个树神气数已尽,已变成树妖,危害村民,胡大仙砍了这棵树是为民除害。
随着年龄的增长,胡大仙早早的给自己准备好了棺材,居住的小屋狭小,他便撤了床,收的粮食放进棺材里当粮仓,棺材盖上铺上玉米秸秆,再放上铺盖就是一张床,他可能怕来找他叫魂的孩子看到棺材害怕,总是用旧床单把棺材盖的严严实实。
一个冬日,在广场上遛弯的村民看到都日上三竿了,胡大仙还没开门做饭,便去敲他家的门,结果发现他已将寿衣穿戴整齐,安静的躺在棺材上,桌子上放着他的积蓄。村民们集体去葬了他,并为他办了简单的丧事。
他究竟从何而来,有没有兄弟姐妹或者亲戚散落在这世间,年轻的时候有没有过中意的姑娘,有没有让他牵挂的人,都已成为无解的故事……就让他长眠于钱集的土地上,如今他曾叫过魂的孩子都已长大,耕种在他长眠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