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尚能憋住尿却憋不住嘴的年纪,吃过中饭躺在宿舍的床上,照例,我与同事兼室友娅楼总是聊起大楼里的谁、谁与谁的最新故事来助眠。
今天中午,没等娅楼提出话头,我就告诉她:“最近一段时间经常感觉疲惫,另外……记忆力也有点不集中了。”
当然,多年的习惯让我与人聊天时有所保留,尤其是涉及到隐私的事情。我认为,身体的某种状况也属于隐私的一部分,例如,最近月经总是紊乱。
娅楼让我赶紧请假去看医生,她嘱咐我要找老医生看,老医生临床经验丰富。
不出意外,医院挂号处的八个窗口分别排着长长的队伍。我打量了一下决定排在年轻人居多的那条队伍,年轻人动作麻利,另外,他们能够熟练地运用电子支付的方式付账。
到了窗口,我多支付了八块钱,挂了内科专家号。
我向专家描述症状:“间歇式头昏,记忆力不集中,饮食有点减退,容易疲劳……还有,对任何事情提不起兴趣。”我补充道。
我怀疑我患上了某种疾病,例如抑郁症……现在,我需要专业人员来确定我的判断是否正确。
专家问我多大岁数了,我说五十一周岁了。专家眼皮抬了抬,牵起眉头中间的几道竖纹。他让我靠近点,把我的眼皮扒开看看,又让我伸出舌头,然后拿起手边的化验单让我先去验血、验尿。当然,还给我开了张彩超单。
到三楼彩超室时,不光等候区坐满了人,连走廊两侧也站着许多人,以年轻人居多,其中不乏小夫妻,我估计是来做早孕检查的。心想网上一天到晚喊房贷、车贷、教育压力不肯结婚不敢生的,现在来做早孕检查的不是也很多么?到底我们这里是小县城,生活压力小点?
我挤到等候区前方的取号机旁,掏出身份证却不知往那里放,只好掏出手机装做回信息,想等有人取号时也照样画样。一黑胖壮实的男人挤过人群来取号,他瞥了我一眼,我赶紧往旁边挪挪,眼睛却看着他的取号步骤。
取过号票后,我站在走廊里生怕错过叫号。估计是疏于运动,站久了就觉脚脖子发软、膝盖发酸。嗯,等检查完了再把这个情况也讲给专家听。
终于看到到第一彩超室叫我的号了,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后面跟着挤进来两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人。
个子稍矮的女性挤到我前面,对站在一旁的女医生说:“郝医生,帮我查一下,我感觉到下面还是有点不舒服。”她撩起上衣开始解皮带,并脱鞋躺在临检床上,然后褪下裤子将整个腹腔袒露出来。
我有点惊讶:可以这样吗?于是不动声色地看郝医生的反应。
郝医生也不动声色地指挥着实习女生开始对矮个女人做检查,实习女生一边推动着探头一边看着屏幕上的显影。忽然,郝医生附下身子按住实习女生握住探头的手:“嗯,停下,你看这里,稍有回声……”
躺在临检床上的矮个女人闻声抬起头:“郝医生,我这个囊肿碍事吗?”
郝医生摆摆手:“没有变化,不碍事,继续吃药。”
趁矮个女人做B 超时,我已借着电脑屏幕发出的幽幽绿光将彩超室打量了一番,一进门左手墙壁上张贴着一张“温馨”提示:如在就诊过程中发现医生有吃拿卡要、收红包等行为,请拔打8234XXXX举报。
我掏出包里的手机,对准那张“温馨”提示。
郝医生伸出手拦住我的手机:“你的号票呢?”
我收起手机,将手里的号票递给郝医生。
矮个女人急忙从临检床坐起轻笑:“哎……我们比较忙……”
谁不忙啊?我心里说。
我指了指隔帘,不客气地请她与粗壮女人站在隔帘外等候。
我将衣服褪除后躺在临检床上,感觉肚子一凉,一团润滑液已挤到腹部,接着,感觉探头在腹部划过,然后探头又分别在我的左右下腹部重复滑动着。
探头停在了我的下腹部,我抬起头看向郝医生,郝医生指着屏幕对实习女生说:“子宫前倾,这里有明显回声……嗯,这回声是节育环,体内节育环位置正常。”
接着,一张卫生纸盖上了腹部。
我知道B超结束了,我抓起卫生纸楷抹干净后丢到旁边的医疗垃圾桶里。
打印机吱呀呀跳动着又“嗖”地划动了一下停住,我整理好衣服接过实习女生递过来的检查单,说声“谢谢”推门出去。
我淡定地将三张检查单递给专家,专家表情严肃地皱着眉头看着一行行数据。我刚才已经看过化验单与彩超单,没有一个箭头向上或向下。
专家拽过旁边的处方笺,龙飞凤舞地将一页纸写满方撕下来递给我,我站起接过处方笺才想起关于腿酸的问题,想想还是算了,于是问专家检查发现什么问题没有?有没有事?
专家摇摇头,然后又看看我欲言又止:“没问题,没事……你这个年龄要多喝水,少熬夜,多接触积极向上的事务……另外饮食要清淡。”
划价、配药流程结束已快到下班时间,我拿着药到专家那里请教服药剂量后就回家烧晚饭,在吃饱喝足血糖上升带来的满足感后,我一边遵专家划在药盒上的服用剂量服药,一边读药物说明,当看到奥拉西坦的药理说明时,我忍不住瞪大眼睛:我靠!孩子看到我蹬圆的眼睛,立即将碗收拾到水槽后躲回到他自己的房间。
可是药已服下,我惴惴不安地等着不良反应。此时,没有出现皮肤瘙痒与恶心等现象,相反却有点耳聪目明,对以往读过的文字和经历过的事物感知力似乎比之前更强了,我随手翻着《江河万古》,对于书中的微言大义,包括许老引用的典故全部了然于心。
伴随着脑力的提升,我愈发兴奋,对读书的欲望不可遏制,在脑细胞飞转中,文字自动生成画面,我眼前仿佛打开了一副波澜壮阔的历史地图……
我完全没有意识这就是服药后神经兴奋、睡眠紊乱的不良反应,而是认为自己坚持这么多年读历史要与地理相结合的认知终于得到了验证。
第二天上班打开电脑,平台通过系统又转交几封信件。我浏览着来信并到身后的文件橱里取出卷宗:这信件不是处理过吗?怎么又转给我们了?难道仅仅是上面有“港开区”两个字吗?
我给新上任的科长说如何与上级部门对接工作,我告诉科长:“上级部门再布置工作时,你要先推……嗯,等实在推不过的时候再接收。”我说:“不要上面给你什么你就一揽子兜着,要不然以后什么事情都交给你做。”科长频频点头:“大姐说的对!大姐说的对!”我心满意足地倒了杯开水,坐在电脑前开始浏览今天发生的国际国内大事,当然,又品评一番。
晚上回家打开房门的一刹那,一种久违的疲倦感像躲在暗处的冷枪突然袭来并击中了我,昂扬的心情仿佛骤然熄火的车,我猝不及防的停在那里,并且,出了一身热汗。
忽然,我感觉口渴,我站在饮水机旁不停地喝水。娅楼打电话过来问我检查结果,我说等会回微信给她,我觉得现在多说一个字都在消耗我宝贵的唾液。
看医生是不可能再去了,我通过网络查询,糖尿病?NO!甲亢?NO!网上根据我的描述,推荐了一味治口渴的中成药。估计现在药店还没关门,我立即穿上鞋跑到小区门口的药店。
在服下中成药的第四天,口渴症状已经完全缓解,但这并不能缓解我与日俱增的焦虑感。
我不怎么看书了,刷直播、拼手速购物,然后又每天在手机上查看物流进度来减轻越来越严重的焦虑感,我怀疑我真的抑郁了。
躺在床上,接到好久没联系的外甥电话,他让我劝慰他母亲也就是我姐,外甥说他母亲是不是抑郁了,让我多打电话开导开导他母亲。
我纳闷了:近亲属由于相同的基因影响患上同一种疾病的概率很大,难道抑郁症也存在这种概率?
放下电话,我在网上查询着抑郁症的表现,一大段黑白文字中有蓝色标出来的“更年期”三个字很有视觉冲击力,我不由得如梦初醒,长舒了一口气:这就是大半年折腾自己的原因啊。
我还以为我也患上了当下一不留神就患上的抑郁症呢,却未曾想到我已与更年期不期而遇上了?刹那间,一种恐惧感袭来。
想起上次与他吵架时,他摔门而去前沮丧地说:“中年妇女在中国真的是一种自然灾害!”晾他一个理科生说不出这么文艺的话,我在网上一查,果然是我最喜欢的作家王小波所言,这让我心情低落了许久。现在连医院里的专家都不敢直接告诉我已到了更年期,却小心翼翼地给我开了治疗老年痴呆的药。“呸!专家才是老年痴呆!”我捂住嘴,左右看看,幸好家里就我一人,最近一段时间,我发现晚上下班后家里就我一人,他们说有各种饭局、各样加班、各式应酬……不就是躲着我嘛。
那人前人后千万要保持和煦、和煦、再和煦……我告诫自己,包括至亲。
我一直秉承着“水来土掩”的处事哲学,更知道自己的身体自己爱护关佑,一个人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护又怎么能够去关佑别人呢?我坦然接受着生理及心理变化,按照专家的嘱咐调整生理状况,转而看一些推理小说来分散注意力,并且在家人面前有意克制着自己的言行举止。
奇怪的是,在安然渡过更年期后,我非常怀念那大半年的“痴狂”状态:我记得夜不成寐疯狂读书时的触电感觉,我还记得不吃不喝也要把脑海里一幅画画完的炽热情感。
不期而遇的更年期给我带来的触电感觉与炽热情感……难道这就是每一个女人下半场人生的开幕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