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故乡往事,总不免想起老屋门前的那些树来。
故乡旧居前门口不远处有间距很小的两棵高大的椿树,每棵树上都有喜鹊窝和其它小鸟的窝;喜鹊窝不止一个,高低分布着,这是令人开心的事情。喜鹊临门本就是好事,喜鹊窝不止一个,岂不意味着好事不断?如此岂不乐哉?!
春夏天里,藏在浓荫里树枝矮处的鸟窝,一经发现很少有不被好奇捅掉的。喜鹊窝确乎是太高,我曾经也猴子似地爬上树想一探窝里究竟,最终也只能望窝兴叹。
偶尔一时兴起,捡了一小堆的土块或者石块,昂着头连珠炮似地扔向喜鹊窝;窝里的喜鹊受了惊吓立即飞逃走,却转身落在不远的树上不甘心地喳喳地叫着,似乎是在谩骂,也似乎是在委屈地诉说不甘。
正常情况下,鹊窝总是蔑视我们这些小孩子的能力,它在那老神在在、纹丝不动,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有时候也例外,懒懒地送出几棵碎小枯枝或者不知是禽还是鸟的羽毛,算是答谢我们辛苦的酬劳。
如果羽毛很小,经风一吹,根本还没落地却又在你的目送中闪去了,这时候你有种被成心捉弄的尴尬。
椿树东北面,槐树是叔叔家和我家的界树,也是棵消息树。
用砖石围着树根堆起来的土墩,看起来很有架势,很像那么回事情。奶奶或者大妈、母亲、婶婶和姑姑她们这些妯娌们,得了空爱在那坐着一边纳鞋底一边闲话。
想让小孩子听话,就任由我们围着她们。不想让听,就会像轰鸡似地赶我们走开。
槐树的南面,是棵瘦高的枣树。
每年从枣树开花,到其挂果,这棵树都是我们几个孩子重点关注对象。虽然其枝叶不很茂盛,挂果不多,也难改我们对它的喜欢。
说起这棵树,其中也有小故事。
那时候每到枣子挂果时节,邵姓邻居家的枣子树林就魅力出奇的大。全村的孩子三三两两值班似地围坐在那枣林下,犹如围着地震仪端坐的蛤蟆似地,主人家任何风凉话都赶不走。
有次上午放牛回来,我偷摘枣子正欢的时候,没提防男主人耕田回来,被逮个正着,抓个现行。
主人昂着头围着树扬着鞭子威吓着让我下来。树上的我趁其不备,刺溜下树,撒丫子就跑。气急的主人跟在后面直追。
他挥舞的鞭子噼啪声在我身后面不停地咆哮着。恼羞成怒的我,奔跑之中顺眼瞄到其家门口有把铁叉,情急之下,冒险立时捡起,回头掷了过去。
继续拔腿猛跑的我,只听后面哎哟一声,…
事后方知,我那一掷,铁叉正中男主人一只脚的大脚丫处。面对兴师问罪的主人,父母只好连声赔不是。
来年的春天,家门口就多了这棵枣子树了。父亲为了我这个惹事的小馋嘴也可谓良苦用心了。
椿树东南面几米开外是一棵皂荚树。和椿树比起来,它绝对是庞然大物。
皂荚树树干不高,最多一米的样子,但是很粗,树围大到两三个成人勉强才可以合抱起来。树干周围发散开来的大大小小的枝枝桠桠,伸向不同方位的天空,蔚为壮观。
我曾问起皂荚树长成这样的个中缘由,爷爷摸着他的八字须、带着回忆往事的表情娓娓地说起这其中的故事来。
原来皂荚树是爷爷旧社会某年栽的。
具体哪一年,那时候我年纪小、没记住爷爷说的确切年份。只记住了树栽下的隔年春天,跑鬼子反归来,爷爷牵驴路过小皂荚树身边,驴一嘴吞了树头。爷爷以为没了头的皂荚树会死掉的,没想到树没死,慢慢一年年长成现在的这个样子。
春夏天时,远近望着皂荚树,它犹如一把打开的巨伞或者是一朵风吹不走的绿色蘑菇云,巍然立在那儿,任由过往的人们啧啧称奇。
皂荚浓荫下,老水牛微闭着眼睛慵懒地侧躺着,牛苍蝇等飞虫不停地在它身上飞起飞落…小孩子们呢,有时候把树当做滑滑梯,不厌其烦地在它身上戏耍。玩累了,就爬上树依着枝桠乘凉睡觉或者在树上逮知了。
秋冬里,爷爷奶奶会带着我们这些孩子,用长竹竿敲下树上成熟的皂荚,作为公共物品分给各家。没被摘下的挂在枝上的皂荚,犹如一个个黑色月字在风里轻轻吟唱。
偶有被风吹落的的皂荚,总会被路人捡走拿回去洗衣服用。
椿树的西南面,是我家早先日常生活垃圾粪堆。粪堆周围栽着几棵白杨树。
有一年拉练的解放军连队暂住我家,夕阳西下,战士站在树下闲话或吹口琴,很像一些电影里的场景,那画面的确是美美的,让人难忘。
右挨着粪堆的是我家的猪圈,圈墙东面有毛桃树和杏子树。毛桃树的果子太小,还有虫眼,没办法吃。
即使个别稍大一点的毛桃,如果被百般无奈的看中了,摘下来,在身上擦擦,递到眼前瞅瞅,最终仍逃不掉被不甘心丢掉的命运。
记得那年我们一群小孩子在那玩扮医生打针游戏。当轮到我做医生的时,为了不让对方害怕,我摘来毛桃叶将那刺盖住,抓住对方手,刺了下去。结果我的粗鲁引来对方的哇哇乱叫,也让我招致一顿暴揍。
杏子树呢,是我放牛的时候,在村北面冲田埂上发现的苗。发现的当下,那欢喜犹如中奖一样,高兴的不得了。
我小心翼翼地挖它回来,从栽下那天算起,就着了魔似地有事没事地去看看它。注目中小树苗一天天长大,第一年不开花结果,失望之余还存着期望。
第二年它依然如故。我的心拔凉拔凉地,再也不关注它了。我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爷爷奶奶家杏子树上。
这树在爷爷奶奶家菜园东面角地,非常地高大。每年春上自开始挂果起,它就是小孩子们心急难耐的对象。树上什么方位有杏子都会被惦记上了。
一有空,我们隔着藩篱或者悄悄溜进菜园、抵近扔石子砸杏子,再不济就直接用竹竿敲杏子;但从来没谁敢上树过,如果上了树,被发现逃都来不及,这个后果大家心里都清楚。
偷瞄杏子碰巧遇到爷爷去菜园,结果会好一些;他老人家指定会远远地咳嗽几声或者近身时低声佯装骂你几句。
遇着奶奶见你围着杏子树转,那情况就不妙了。她老人家总会在骂你一句“你个小龟孙子,又想偷杏子啊,看我不打断你的腿”的同时,立马举起手中的任何家什,作势要开打你。那不把你打到绝不甘休的架势真是唬人!不过怕归怕,我们终究被打到的机会还真没有。
杏子熟了,逢着奶奶去园子里摘杏子,只要你腆着脸也跟着去,嘴巴甜一点、佯装帮她忙,奶奶总会抓把杏子朝你口袋里塞,让你不要声张。
我家猪圈墙的西面有楝树、榆树、槐树等等。
楝树是不招孩子们待见的。圆圆的楝树果子人不能吃,连喜鹊等鸟儿也不是那么喜欢。那个大一点的楝树下,埋着被我逮到、后来死了的小燕子。
榆树是母亲栽下的,榆树叶可以喂猪,据说榆树叶人也可以吃,只是我没有吃过。
高高的槐树春天来了的时候,开出的槐树花很香,吃在嘴里有甜甜的味道。槐树上曾经拴了副吊环,我们弟兄几个会在那上面玩玩练练,比试比试。槐树的西边,没几步路就是我家菜园,菜园里有父亲栽下的水杉树。
至今记得,父亲那年挖树坑栽树,我帮着扶树苗的情景。当时父亲比划着,等我们兄弟长大成人,菜园地就作我们新家地基,成材的杉树就作建房的树料。从这件事情里,我理解了为未来筹划的道理,意识到作为父亲是需要承担责任的。
菜园的西北面是口水塘。菜园里外的塘埂上有桃树和桑树。也有我栽插的柳树和栽植的杨树。
桃树枝干太小,每年正常不结桃子;偶有年份会懒洋洋的结几个,小就不说它们了,上面还有虫眼;我都替它们不好意思。
桑树结的桑葚果子有的年份少有的年份比较多,可是无论多少都吃不到。因为树的枝桠基本上都是伸在水面上。为吃桑葚要冒掉到水里的风险,太不合算了。
柳树的生命力真是特别地旺盛。
开春以后,当柳树刚刚抽芽的时候,你折了它的枝条,插在有水的地方,保管它就能喜滋滋地在那生长着。
塘埂边原先是没有杨树的。栽下的那几棵树苗,都是我偷拔马路上刚栽下的杨树苗而积攒下的。
白杨也好活,挖坑植树培土后,需要将树苗再往外轻轻拔一下。这个技术是我看大人栽树而仿学来的。据说这样好让树根扎根。
现在那几棵白杨树还在,高高大大的,直插蓝天。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结局。
老屋后门口是几株槐树。中间的树高大一些,开的花也多一点。靠近门口的槐树低矮一点,树干有点倾斜,有点黄山迎客松的那个形象。
矮树这个造型,很大程度上,要归因它从小到大都格外受我和大弟关照,我们每天早晚喜欢在那槐树枝桠上吊膀子。
薄雾绵绵的早晨,黑咕隆咚的夜晚,我们在那树上吊着不动的时候,常能收获路人的一声惊叫。也引来母亲的一句话“奖励”:吊死鬼投胎。
想念故乡,想念故乡门前那些曾给我滋养、和我生命一块儿茁壮成长的树木,想念那些曾经给过我庇荫的故去的、健在的亲人。因为有了你们,我的生命与灵魂之树才能一直生机盎然。
走过经年,家乡成了故乡。那些年,那些树,那些人,曾经以为它们/他们都是自己的羁绊;未成想到头来它们/他们成了自己心灵的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