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 ,我静静地躺在被窝里翻烙饼,怎么也睡不着。蚊子飞到十层楼来咬我,咬得我一个头两个大。
秋天的蚊子,无论公母,都是老虎,下口残忍而决绝。
也许它们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以一种同归于尽的大无畏精神奋不顾身的肆意叮咬?
也许它们看我是刚从外地来的,有点欺生?
我真想告诉它们,小样,有眼无珠的东西,当年爷在这里生活的时候,怕是连你们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也还未出生呢!
一
阔别几十年后,我再次回到了豫东老家。村里的祖屋早已被夷为平地,儿时最爱的东坑也踪迹全无,亲友们大都搬进了城里。我只好跟着四姐住进了她在县城刚买的公寓,房间里依稀还散发着刺鼻的甲醛味。
我高中是在县城读的,真担心出门就遇上熟人,有点近乡情怯,心里直打鼓。扭头瞅了瞅桌上提前预备好的黑口罩,这才放心的长出了一口气。
打算每天出门前先戴上口罩,壮壮胆。只露出一双外人分不出男女老少的眼睛,看看我还认识谁,还有谁能认出我。想想怎样在未被熟人认出之前编好寒暄话,以免尴尬。
二
几天以后,我发现这些担心,似乎都是多余的。我没有认出任何人,似乎也没人认出我。
纵使小区里人来人往,电梯里拥挤不堪,大家也都是行色匆匆,很少有人朝我这个戴着口罩的脸上望一眼。
中间也曾邂逅过几束熟悉而又陌生的眼光,瞬间定格在我的脸上,但很快又好像认错人了一样匆匆滑过。
我突然意识到,县城的小区不是我出生的乡村,这里的住户也不是我小时候的隔墙邻居。他们来自四面八方,有本县各乡镇的,也有外省外县的,工作也是各行各业都有,五花八门。
我想,盯着我看的人也许在猜,这人可能感冒了,亦或脸上得了皮肤病,亦或长得太丑了,所以才拿口罩蒙上。总之,还是离我远点好。
谁会闲的蛋疼,去猜想我究竟是谁?谁又会关心这个无聊的话题呢?
三
又过了几天,还是没碰到熟人,我开始有点焦虑。真是邪了门了!难道高中三年我在县城白混了!
我索性不骑电单车了,改步行,到处逛,哪人多往哪钻。同时,尽量把口罩放低,再露出鼻子。虽然羞答答有点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味道,但希望被人认出的心情已经昭然若揭了。
最后,我索性彻底不装了,一把扯下口罩,拿整张脸示人。就差沿街挨个拉着别人的手问:你认识我吗?你还认识我吗?难道连我你也没认出来吗?
结果还是没人认出我来,我也没认出任何人。
我非常失望,甚至有点绝望。
四
从四姐口中得知,当年村里的老人几乎都走光了。我儿时的玩伴,也走的走,出走的出走,所剩无几。
走的,魂归天堂,肉体进了火葬场,然后被塞进骨灰盒里抱了出来。
出走的,大部分是到外地帮儿子女儿带孩子去了,只有过年才难得回老家一趟,大冬天天寒地冻的,一回来就猫家里不出来。
即使偶尔出门走碰头了,大家也只是相互简单打个招呼就赶紧道别。年关一过,又要各奔东西。
在老家留守的孤寡老人,一副苟延残喘,朝不保夕的样子,他们已习惯了村子的孤单和破败。
没有了昔日的串门,没有了赶会办年货,没有了门口的扎堆晒暖,没有了烟火气,没有了年味。
村子里一潭死水。
五
一灯如豆,桌上摊张纸,手里拿支笔,开始竭力回忆和盘点儿时村里人的名字。
很多熟悉的人都走了,他们甚至比我年龄还小,当年的身体比我还好还强壮,而今已然阴阳相隔。
纸上的名单越拉越长,连成了串,像阎王爷手中的夺命枷锁,瞬间悲从中来,唏嘘不已,慨叹人生短暂,不由得无限伤感!
回村里时见到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年轻人和孩子,也许是以前熟人的儿子、孙子、曾孙子。他们的眼光紧紧地被手机屏幕吸引着,不时发出饥渴和贪婪的表情。谁也没有“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好奇和热情了,甚至都懒得抬头白楞我一眼。
倒是旁边的黑狗,哈喇子流了一地,百无聊赖地朝我噴着鼻子,好像在说,你算老几。
六
扯下口罩的我,开始肆无忌惮的大口呼吸,开始疯狂地沿县城的大街小巷游走。
早上我大马金刀地坐在早点铺门口,“呼噜呼噜”的大口喝着本地的面筋胡辣汤,拧着头撕啃着刚出炉的芝麻烧饼。
中午跑到农贸市场,四处讨价还价,抓起一把青菜挑三拣四。
夜幕降临了,第一个冲向夜市地摊,撬起二郎腿喝啤酒、一边剔牙一边撸串…..
我生于斯长于斯,曾经熟悉这里的一切。尽管时过境迁,这里已经面目全非,但我深信自己当年的脚印仍然深嵌在柏油路下的泥土里。
我努力地分辨着昔日的一砖一瓦,认真地寻找着当年的一草一木。这里曾经是我的家, 我不想活成过客的样子。
但是故乡最终还是未能认出我来,我也未能再次融入故乡。
受伤的心一阵阵隐隐作痛。
七
这次的故乡行,我像迷途的羔羊,想找回来时的路。但终归还是迷失在时光的隧道里。
生我养我的村子是回不去了,求学三年的县城也成了陌生地。
也许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永远也找不回来了,哪怕近在咫尺,也仿佛远在天涯,终归只能擦肩而过!
孤寂的心有些许伤感,些许无助!我开始找借口自我安慰,为心灵疗伤。
毕竟世上唯一不变的东西就是变,故乡正在起变化,开始城镇化,现代化,越来越高档迷人!
念及此,内心反倒释然了!我再次背起行囊,和故乡道别,踏上了属于自己的人生旅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