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那辈人取乳名总带着泥土气。男娃多叫狗伢子、鼬伢子、树伢子,女娃则唤作枝儿、草儿、叶儿。若遇重名,便在前头冠以姓氏或"大""小"字,倒也分得清爽。这些名字像撒在田埂上的稗子,带着乡野间最朴素的祈愿——盼着孩子像野草般疯长,结实得永远都不会被大风刮倒。
鼬伢子大叔的名号便由此而来。
鼬伢子就是黄鼠狼的俗称,我们小时候经常看到。房前屋后,荒堤野坝,眼睛一眨,就能看到它快速地从眼前跑过。它的特性有点和老鼠一样,夜里活动,害怕见人,也很会躲藏。它的一身皮毛很值钱,一条大一点的黄鼠狼可以卖到二十五块钱。二十五块钱在那个时候可以办好多事情啊,足够扯上几尺蓝布,或给灶屋添口新铁锅。
但是黄鼠狼的眼睛很尖,耳朵很灵,反应很快,想捕捉到它特别不容易。
鼬伢子大叔就是专门捕捉黄鼠狼的,他采用的方式就是下榻。
下榻,和做陷阱的意思差不多。但它不用挖坑,只是在一个隐蔽地方,修整出一小块平地,在上面放好用木棒竹棍编好的木榻,压上成块的泥巴,撑起半尺高,做成机关;里面放好鸡头或青蛙做诱饵,就可以放心回家,坐等黄鼠狼“主动上门”了。
每到傍晚,就会看到鼬伢子大叔提着一个装满诱饵的小桶子,扛着一把铁锹出门。有时还会看到鼬伢子大叔肩上挂的怀里抱的手里拿的都是木榻。如果看到这种情景,就证明鼬伢子大叔又发现了几处黄鼠狼的踪迹,又有希望捕捉到更多的黄鼠狼了。
黄鼠狼很狡猾,鼬伢子大叔会想出更多的方法来提高成功率。我记得鼬伢子大叔曾经使用过的一种方法,每次出门,荷包里会装满烂棉花,撕成一片一片,丢在黄鼠狼有可能出没的地方。据说,在漆黑的夜里,棉花能发出一路微弱的白光,黄鼠狼不知是计,会顺着白光一路走向木榻处。这条白光路有时会长达几百米,经过几处有黄鼠狼活动痕迹的地方。
取货的时候,都是在大清早,路上大多有雾气。鼬伢子大叔远远地朝下榻的地方瞄过去,如果木榻塌了,瞬间就会加快脚步,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
有一段时间,黄鼠狼偷吃我们家的鸡,让人防不胜防。鸡笼就在我们家正屋后面的拖院里,等听到鸡乱扑乱叫,父亲爬起床大声喝赶时,黄鼠狼早跑得没影了。乡村里基本上都是瓦屋,屋顶缝隙很大,黄鼠狼飞檐走壁,来去自如,我们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们请来了鼬伢子大叔,想让他帮忙将这群黄鼠狼赶跑。黄鼠狼有记忆,捕捉其中一条后,其他的就不敢再来了。
鼬伢子大叔在我们家房前屋后转了几圈,发现了几处黄鼠狼活动的痕迹,和我父亲一起堵死了几个墙眼,逼着黄鼠狼只能朝一个方向前进。夜晚,鼬伢子大叔就在这个方向上,悄悄下了两个木榻。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鼬伢子大叔猛敲我们家的大门,喊我父亲的名字,说是给我们看一看吃我们家鸡的黄鼠狼有多大。
我也好奇地爬起来看了。黄鼠狼提在鼬伢子大叔手里,将尾巴算上,有一鞭杆长。
父亲想请鼬伢子大叔吃早饭,鼬伢子大叔说:“不了,我得赶紧将它剐了,拿到街上去卖。”
捕到黄鼠狼都是当天早上迅速剐皮,塞进一把稻草撑起还原,赶紧上街去卖。皮毛越新鲜,价格越卖得好。
据说,鼬伢子大叔每年下榻卖的黄鼠狼钱比喂一头猪都强,很是让人羡慕。我想起当年,像这样的门路还有很多。比如适合小孩子剪的夏谷草,还有到处都挖得到的野半夏,连树上捡来的知了壳都可以卖钱,补贴家用。
这些细碎的生计,在贫瘠的年月里,像一根根坚韧的草茎,编织成乡下人最朴实的活法。鼬伢子大叔的身影,也随着这些记忆,深深印在了乡间的晨雾与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