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参加工作时,我就在三游洞景区,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深深刻在了我的心里。后来,因工作变动我离开了那里,三游洞便成了故乡最让我牵挂的地方,成了我记忆深处 “醉美之地”。此后,每次回宜昌老家,我总会特意抽出一天时间,前往三游洞。只有在那里,我心中那份萦绕已久的眷恋才能得到慰藉。在离开三游洞的日子里,我常常翻阅古人的诗词。那些朗朗上口的词句,总能唤醒我被岁月尘封的想象,让我得以品味其中传承千年的文化与诗意。如今,当我再次站在三游洞的门口,望着峭壁间那熟悉的洞穴,内心依旧难以抑制地涌起激动之情。
三游洞,静卧于宜昌市西陵峡口北岸的峭壁间,山水相依,有着独特的韵味。它背倚连绵群山,三面环水,恰似一枚被江水千年打磨的温润玉璧,又仿若一座 “水上大盆景”。晨雾弥漫之时,长江在脚下翻涌,好似青灰色的绸缎;对岸的峭壁被雾气晕染,如同水墨画里若有若无的淡痕,而三游洞就悠悠地沉浸在这水墨意境的深处。沿着苔痕斑驳的石阶缓缓上行,或是顺着曲折的栈道深入其中,风声在耳畔低语,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栈道旁的石壁上,岁月的痕迹若隐若现,那是时光与历史共同镌刻的独特纹路。当 “三游洞” 三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我伸出指尖轻轻抚过粗粝的岩面,恍惚间,仿佛能触碰到当年白居易宽袍大袖上沾染的墨香。
踏入洞内,一股潮湿且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洞中的钟乳石形态万千,在昏暗的灯光下,有的宛如振翅欲飞的雄鹰,有的好似静坐沉思的老者。它们是大自然这位神奇艺术家的惊世杰作,历经千年雕琢,至今依旧散发着迷人的魅力。然而,最令我着迷的,是洞内石壁上镌刻的历代文人的诗词佳作。这些文字,就像穿越时空的使者,带着古人的才情与情怀,向我娓娓倾诉。
三游洞宛如一部厚重的古人诗词集,按照时间顺序分为 “前三游”“后三游” 和 “续三游”。唐元和十四年的春天,刚刚结束江州贬谪生活的白居易,与元稹、白行简在此不期而遇。他们斩断藤蔓,攀援而上,去探寻这西陵峡口的无名溶洞。那时的他们,都经历了仕途的起伏波折,却在这山水之间寻得了心灵的慰藉。白居易挥笔写下了著名的《三游洞序》,被珍视它的人刻在了石牌之上。我轻轻抚摸着这些文字,似乎能够感受到当年他们同游时的欣喜与感慨。序中写道:“初见石,如叠如削,其怪者如引臂,如垂幢。次见泉,如泻如洒,其奇者如悬练,如不绝线。” 白居易用细腻的笔触,将洞内的石头与泉水描绘得栩栩如生,让人仿佛身临其境。他借景抒情,感慨这胜景 “寂寥委置”,恰似他们饱经坎坷的人生。而洞的深处有一处天然石案,相传是白居易三人当年赋诗的地方。石面凹陷处积着薄薄的水光,仿佛是未曾干涸的墨池。我效仿古人盘膝而坐,没想到背包里的矿泉水瓶不慎翻倒,清水顺着石纹蜿蜒流淌,竟然与《三游洞序》中 “如悬练,如不绝线” 的描写不谋而合。
宋代嘉祐四年的冬日,苏洵父子三人在出川赴京的途中游览了三游洞。一方摩崖之上,苏洵的《题三游洞石壁》闯入了我的视线:“天寒二子苦求去,我欲居之尔不能。” 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如同雾中的远山,可是那个 “寒” 字最后一捺的劲道,依然穿透了九百年的光阴,直直地抵达我的掌心。诗中的 “二子” 指的是苏轼、苏辙,天寒地冻之际,苏轼和苏辙想要离开,而苏洵却对洞中清幽的环境恋恋不舍。此时此刻,我的鞋底正叠压着他们当年留下的脚印,石缝间或许还嵌着他们在车马颠簸时散落的诗稿残页。从这首诗里,我们既能看到父子之间充满温情的互动与文人的雅趣,也能感受到苏洵对这片天地深深的热爱。他们的到来,为三游洞增添了新的文化内涵,“后三游” 也成为了三游洞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苏辙的《题三游洞石壁》同样韵味无穷:“昔年有迁客,携手醉嵌岩。去我岁已百,游人忽复三。” 他用简洁的语言追忆前贤,将唐代的 “前三游” 与自己所处的 “后三游” 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悠悠岁月中,虽然前后相隔了两百多年,但三游洞的文化传承却从未中断。在这个洞里,仿佛能看见不同时代的文人墨客,他们怀着对自然的敬畏与对文学的热爱,在这里留下了足迹与诗篇。
苏轼的《游三游洞》则尽显他的独特风格:“冻雨霏霏半成雪,游人履冷苍岩滑。不辞携被岩底眠,洞口云深夜无月。” 读着这首诗,我仿佛看到苏轼在那个寒冷的冬日,不顾艰难险阻,与父亲、弟弟一同探寻三游洞的情景。他 “不辞携被岩底眠” 的豪情,对自然奇景的痴迷,让人深深为之折服。苏轼的一生,恰似这三游洞的山水,虽然历经风雨,却始终保持着豁达乐观的心态。
转过一道石屏,眼前豁然开朗之处便是传说中的 “诗文长廊”。黄庭坚的碑刻斜倚在钟乳石旁,被风雨剥蚀的字迹,就像他晚年落魄时杂乱的须发。我的指尖顺着 “续三游” 的题款轻轻游走,突然触碰到一处凹陷,竟是抗战时期弹片擦过留下的伤痕。1939 年石牌保卫战,子弹在刻满诗行的洞壁间呼啸而过,飞溅的火星与千年前的文人情怀在硝烟中激烈碰撞。那些英勇捐躯的年轻士兵,是否也在血泊之中望见过欧阳修笔下的 “峡江千堆雪” 呢?欧阳修曾经担任过夷陵县令,多次游历三游洞。他的《三游洞》中写道:“仙境难寻复易迷,山回路转几人知?惟应洞口春花落,流出岩前百丈溪。” 以设问开篇,抒发了他对三游洞幽深难觅的感叹。后两句用 “春花落”“百丈溪” 的动态景象反衬洞中静谧的氛围,寄托了他对自然永恒与人生短暂的深刻哲思。在三游洞的时光里,欧阳修或许也曾在这里寻找心灵的宁静,思索人生的意义。
还有白居易的《遇微之于峡中》:“夷陵峡口明月夜,此处逢君是偶然。一别五年方见面,相携三宿未回船。” 这首诗是他们游洞之后所作,直接叙述了游洞的经历,而 “往事渺茫都似梦,旧游零落半归泉” 则抒发了他对人生聚散无常的感慨。读着这些诗句,我能深切地感受到他们之间深厚的情谊,以及对岁月流逝的无奈与喟叹。
走出洞来,至喜亭的飞檐在雾霭之中若隐若现。欧阳修撰写的碑记已经斑驳得如同老者的面庞,只有 “喜” 字的朱漆需要每年重新补描。我闭上眼睛转了三圈,指尖触碰到的却是粗糙的石面,原来真正的 “喜” 字早已消失不见,后人所描红的不过是一种虚幻的寄托罢了。倒是亭角的铜铃被江风轻轻吹动,叮当声里似乎有着黄庭坚当年书写碑文时的声声叹息:“昌熒玲珑,象生其中。” 玻璃栈道高悬在绝壁之外,脚下百米之处,江水转出了一道凌厉的弯。1943 年石牌保卫战最为惨烈的时候,这里的每一寸崖壁都浸透了鲜血。此刻,却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迎着风横吹长笛,《折杨柳》的曲调悠悠地缠绕着张飞擂鼓台的断壁残垣。传说中那位猛将擂鼓的震天轰鸣,竟然在这柔婉的笛声里化作了绕指的柔情。
暮色渐渐浓重之时,在至喜亭下的石凳旁边,我发现了半阙残诗。青苔覆盖的岩面上,“云破月出” 四个字还依稀能够辨认出来,正是白居易笔下那个 “光气含吐” 的美妙夜晚。我掏出钢笔,补续了两句,“洞藏雅韵”“续写华章”。刹那间觉得千年的光阴不过就是指尖到石壁之间的距离。那些镌刻在山河之间的诗句,原本就是古人留给我们的珍贵信物,只要掌心还留存着摩挲石刻的温度,我们便能在时光的长河中自由穿梭。下山的石阶旁,有灯火闪烁而过,江轮的汽笛声惊起夜鹭翩然飞舞。回头眺望暮色中的三游洞,它已然化作一枚闲章,悬挂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我们这些匆匆过客留下的体温与凝视,终将成为后人摩挲时的温暖余韵,在石头承载的记忆里,在江水的绵绵絮语中,续写那永不停歇的山水诗行。
在三游洞的时光里,我深深地沉醉于古人的诗词之中。每一首诗都是一个独特的故事,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古人的情感。在这里,我仿佛穿越了时空,能够与他们对话,真切地感受着他们的喜怒哀乐。走出三游洞,我的心中依然回荡着诗词的优美韵律。这些古人的诗词,就像一颗颗璀璨夺目的明珠,镶嵌在三游洞的石壁上,也镶嵌在了我的心间。它们必将永远流传下去,让后人在这山水之间,继续摩挲古人的诗词,领略中华文化那博大精深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