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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官恩和宋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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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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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沟女人苹果香

 开头:三个苹果


当年我还在晚报《情感周刊》当编辑,曾相约同时采访过三个年轻女人。她们来自同一个山村,通过读大学或建立婚姻关系,先后来到城里。她们命运相似,婚姻境况出奇一致,坎坷离奇,一时难以做出恰当评价,令人感慨不已。

我问她们姓名时,一个说叫杨果苗,一个说叫郭青果,一个更直接,叫何苹果。

我问:“怎么都叫果?”

她们一笑解释:她们的村子叫苹果沟村,父母给她们取名字时懒得多想。女孩生下来大多叫“果”,男孩大多叫“树”。好在姓氏不同、年龄有别,“果”有多种,“树”有多样,村里人都能分辨清楚。

在城里,许多熟人都称她们为“苹果女人”,她们也乐意接受。苹果是种好水果,尤其苹果沟产苹果,人见人爱。

她们说,苹果沟村进村出村的路比较奇特,堪称天下无双。那是个大致合乎规则的“又”字形结构布局,“X”字处是低洼地,人走和自行车通行没问题,能及时转弯。但摩托车和小汽车走时,必须往对面山路冲上去,转过大弯、调正方向再直走。若强行九十度转弯,十有八九会掉进山涧,连牛拉的板车都容易侧翻伤人——这是血的教训,苹果沟人绝对禁止。

说她们的婚姻命运相同、遭遇离奇相似,完全出乎我意料。就像几棵苹果树栽在不同山坡上,虽都结了果,却各有滋味。


一、娇小玲珑(杨果苗)


先说杨果苗吧。

由于父母身材都不高,前面两个哥哥也不高。母亲怀上她时,感觉与前两次不同。父亲担心地说:“莫要来个女儿呢?”

母亲说:“有儿有女不好吗?”

父亲说:“来件小棉袄我肯定欢喜!关键是怕她也和两个哥哥一样——儿子们还有把力气,种田养果饿不死。”

母亲深知个子小在生活中的难处,叹了口气:“儿孙自有儿孙福,听天由命吧!”

母亲生下她,果然是女儿。父亲用一只手托起杨果苗:“这也太小了!还没两个苹果大,这长不长得大哟?”

杨果苗一生下来,父母就断定她将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难在农村生存。

不能在农村生存,那就拼命读书往外面奔呗。老天爷从来不会出错,在关上一扇门时,总会打开一扇窗。杨果苗挺会读书,一路从小学、初中、高中读到大学,毕业后进入银行系统工作,如今在一家银行监察办公室坐班,专门审核信用贷款业务。

不出所料,她个子不高,只有一米四几。脚也很小,穿三十四码童鞋,她的女儿都比她个子高、脚也更大。以这样的身体条件,在美女如云的银行里并不出众。银行讲究绩效,要拉存款,她若不努力就可能被淘汰。

她跟在博物馆工作的老公说:“你能不能把你们单位的账户拉到我们银行来?”

老公眼盯着电脑上的“破铜烂铁”,眼皮都不眨一下:“我们馆长的女儿就在银行上班,单位账户比泰山还稳,谁都撬不动。”

说实话,不知是老公对工作太过专注,还是对杨果苗不上心,他待她竟像对待博物馆的藏品一样,冷冰冰的,看不出丝毫热气。她老公说,他所面对的,都是陈旧的,破碎的,他的工作就冷静地凝视和修复。

没有靠山,自己就是山。杨果苗利用女性优势和三寸之舌,在各个商家企业中寻找欣赏自己或有缘之人,竟也能完成银行的储蓄任务,成为“行业能手”。

杨果苗与老公相处,竟能几个月不在同一床上睡。只有逢年过节,老公有求于她时,才对她温柔一点。杨果苗明白:老公的家在农村,考出个大学生在农村是光宗耀祖的事,再娶个城里媳妇更是锦上添花,何况在银行,有钱的地方。老公只在衣锦还乡时需要她,只在乡下来客时用得上她。杨果苗只要在这两件事上给足面子,老公便与她形同陌路,日子过得比缺油少盐还寡淡。


 二、天生丽质(郭青果)


现在来说说郭青果。

郭青果是傍着杨果苗进城的。郭青果和杨果苗是叔伯姑舅老表,同曾祖父。苹果沟村人往上数,三代之内,必定是亲戚。后文将要说的何苹果,就和她俩都沾亲带故,所以,她们到城里来,既是同乡又是亲戚,很贴心。

苹果沟村人,生活上是不缺钱的,就是缺门路出来大富大贵。

杨果苗建议郭青果在街上租个门店卖男士时装。

郭青果原本只是想让杨果苗帮忙,到酒店找个服务员干干的。结果,杨果苗说,按你的身材和长相,到酒店干服务员亏了。我们要干就干大的,挣钱多的。听杨果苗说要租门店,郭青果惊了,“到街上租个门面这要多少钱?”

杨果苗说:“要再多的钱我们也要投,出来就是挣钱的,小打小闹叫混日子。”

杨果苗有把握,她要把郭青果的价值挖掘出来,进一步发扬光大。

杨果苗看准了一个人,市经贸局的肖局长。肖局长凭借自己年富力强,虽在官场商场混,但在杨果苗面前,颇有定力,杨果苗早就想把他拿下。拿下之后,一只“肥羊”账户就十拿九稳了。

有一次饭局之后,杨果苗两杯红酒竟然醉倒,肖局长让司机开车送她。杨果苗缓慢摆手,“不用你们送……我有表妹……表妹……来接我……”

听说有表妹来接,肖局长则立马起身,“那我扶你到酒店门口总可以吧?”

“这个可以。”

就这样,肖局长在酒店门口,认识了郭青果,从此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以前都是杨果苗主动约肖局长的饭局,现在反过来了,是肖局长主动约杨果苗了。杨果苗识趣,每次都带上郭青果做陪,但十分恰到好处地把握分寸,像在房梁上挂干鱼,既让你看得见,又让你够不着。

不容分说,郭青果的门店生意,没开多久,就一月一个台阶,红火起来。进门店来的,都是成功人士,模样周正,出手大方。似乎价格越高,他们越开心,从来不讨价还价。

郭青果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她问杨果苗,“表姐,这些都是些什么人?”

杨果苗说:“管他什么人,只要货真价实,买卖公平。”杨果苗感慨,“我要是有你这么好的身材,会少遭多少罪呀!”

此后不久,肖局长就单独约郭青果了。

郭青果对杨果苗说:“我有些害怕单独见肖局长。”

“没事,两个小时后,我跟你打电话,找个理由把你叫出来。”

就这样打掩护约过几次之后,郭青果对杨果苗说:“你今天不用打电话了,我觉得肖局长的人不错,不会对我怎么样。”

杨果苗盯着郭青果的眼睛看了一阵,“莫要傻里傻气,真陷进去了!”

“肖局长说,他可以为了我,和他老婆离婚,和我结婚。”

杨果苗惊问:“这么快就开口了?”

“已经开口了。”

“这是男人猴急了!”杨果苗沉默了好一阵,最后叹了口气,“算了,龟有龟道,蛇有蛇路。我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各自求福吧!”

就这样,郭青果和肖局长结了婚,一下子从丑小鸭跃升为白天鹅。

婚后十多年,肖局长上他的班,郭青果开她的店,倒也相安无事,夫贵妻荣。


三、麦芽糖(何苹果)


到了该说说何苹果了。

相对来说,何苹果比杨果苗和郭青果的年纪都大两岁。形象上,往好处说,是比她俩成熟一点,丰韵一点。但不能说胖,只能说有许多地方修饰一下、妆扮一下,也不失为一位美女。

杨果苗帮她找了一份在新华书店卖书的工作。

新华书店经理说:“现在的新华书店不比以前,收入不多,但还要有责任心,一般年轻人是坐不住的。”

杨果苗说:“放心,她就是一个坐得住的人。”

就这样,何苹果来到书店守书摊。新华书店是开放式的,兼具图书馆的功能,许多人一边看书,一边蹭空调,坐得满地都是人,不关门不走。书店里不担心书被盗,但要防止书籍摆放凌乱、被读者弄脏、损坏,要及时发觉并处理。

有一次,何苹果发现有一个中年男人,将一本杂志偷偷垫在屁股底下隔凉。何苹果用塑料扫把撩起男人遮盖的宽大汗衫:“师傅,不能这样不尊重杂志啦?”

中年男人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以后再不准这样做了,这是商品,是要卖的。”

“好好好,保证以后不会了。”

中年男人再来时,只能站着看书了。何苹果看得出来,这男人可能腰部或屁股上有毛病,站着十分不舒服,扭来扭去。

何苹果为他端来了一个塑料凳子,上面垫了两层报纸。

中年男人无限感激:“谢谢谢谢!”

后来熟悉了,何苹果了解到这男人姓唐,单名杰字,是市花鼓戏剧团的演员。

何苹果问:“你是唱戏的?”

“是的。”

“下乡唱过吗?”

“唱过,经常下乡。”

“哦——我想起来了,你演过《站花墙》里的杨玉春?”

“演过。”

一来二去,两个人越来越熟悉。那个时候,文化生活相对单一,剧团演员是个十分崇高的职业,特别让人崇拜,以能接近为荣。因为结识了唐杰,何苹果的同事对她都另眼相看了。有时候,同事家来客人了,想看花鼓戏,就会托何苹果向唐杰买两张好位置的戏票。唐杰也很会来事,经常送票给何苹果和她的同事们。

一个不谙世事的农村姑娘,哪经得起唐杰这番甜言蜜语呢?

见有利可图,唐杰加快了进攻的步骤。

在一个独自相处的密闭空间,何苹果坐在沙发上,唐杰的一双手从背后伸进了何苹果的衬衣里面,稳稳地握住了何苹果的一双乳房。何苹果的身体虽然在羞涩地抗拒,但内心却在极力妥协,她知道这是她难得的机会。

成事后,唐杰来新华书店看书的时间少了,何苹果知道唐杰是想避嫌。

何苹果很有心计,不吵不闹,不仅同样热情地对待唐杰,还不声不响经常去找唐杰要戏票。如果唐杰不接电话,她就找到单位去。终于给唐杰在单位造成了影响,让唐杰的老婆也知道了此事,毅然决然跟唐杰离了婚。

何苹果就凭这种纠缠手段,像麦芽糖一样粘住了唐杰,在城里落下了根。

有了基础之后,何苹果从新华书店辞职出来,租了一间门面,开了一家房产婚姻信息部。那个时候的生意,只要大胆开头,都还好做。何苹果发扬麦芽糖的粘性特征,只要有一点赚钱的信息就抓住不放,直到做成功。

一一哦,麦芽糖是苹果沟村家家都会做的一种土特产。产品最初是呈油黑色,经过不断地简单拉拽,会逐渐蜕变成为白亮色,成为醇香可口之物——有点像何苹果进城之后的演变过程。


 四、借土养花(杨果苗)


采访完成之后,我感觉她们的情感处于灰色地带,不好把握,就没有整理出来在晚报上发表。她们也无所谓,只是觉得有人听她们倾诉就心满意足了,相互之间因此而留存了微信号。时间凑巧就聊两句,没机会的话,微信也可以放一两年不动,因此,我也知道她们后来的大致情况。

杨果苗在交际场认识了一个年轻人,比她小十来岁左右,是一个园艺花卉场的小老板,姓梁。

小梁是刻意接近杨果苗的,开始,没有为别的,只是为了园艺场的生存。小梁曾邀约杨果苗参观过园艺场。园艺场里,繁花茂盛,有许多花工在小梁手下干活。

杨果苗说:“这么多好看的花儿啊!”

小梁说:“花儿是好看,但不能不动啊,老放在场子里就不是好现象。”

“哦,对。销路不太好吗?”

“一直不温不火,仅仅只得个温饱,完全没有发挥出这么大一个场子的优势。”

杨果苗承诺:“我来替你跟城建委主任搭一根线看看,他管辖的几个公园,只要有一个跟你签合同就够你忙活的了。”

“那感情好!”小梁的眼睛发出亮光。

杨果苗身边虽然不缺男人,但都是“业务型男人”,酒桌上逢场作戏可以,但不能发展成为情人,为自己带来“切身益处”。她知道这些人需要吊着胃口,要扮演大众化角色,否则就不合乎职场定位。

但杨果苗毕竟是个年轻女人,在某些酒精焚烧的夜晚,也会有些骚动。她本想做一个本分的女人,也是她努力在交际场保持的目标。此时,她在老公面前,也会轻声细语,也会穿蕾丝吊带,故意在老公面前走过走去。而老公依然趴在电脑前面,无动于衷,专心研究他的古代金缕丝绸。

杨果苗欲火难耐,埋怨老公:“你不用,老子也不会亏待自己。”

于是,杨果苗在脑子里搜寻男人,就找到了小梁,他似乎可以拿来一用,无伤大雅。

小梁开始有些诧异:“姐,我是把你当姐看待的呢?我是把你当我们园艺场的救命恩人看待的呢?”

杨果苗说:“这又不矛盾?你当是多种了一盆花,我是借土养花,可以吧?”

小梁无话可说了,按照杨果苗的要求,满足了她的欲望。

说实话,杨果苗的个头小,开始还担心和人高马大的小梁在一起,会不般配,会有受伤。当小梁巨大的身躯匍匐上来时,她还忍不住颤抖了一次。后来闭上了眼睛,放松了身体,迎刃而上才过了这一关。

小梁像爱护一盆花一样,用身体为杨果苗支撑起一个遮荫大棚,小心翼翼地为她培土,压实,浇水。

杨果苗感觉到了满满的充盈感,浑身是一种阳光雨霞般的流畅。像一朵花儿接受到充足的养分,以致她耳面绯红,花枝乱颤。

小梁原本是未婚男子,每当躁动不安时,会需要自己解决。自从有了杨果苗之后,便免却了这份烦恼,像翻江倒海的洪水找到了缺口,能一泻千里。他也知道,他和杨果苗之间,不能萌生出感情,有的只是身体上和生意上相互有益处,仅仅只是多种了一个品种的花而已。


五、以身还债(郭青果)


乍然看这个小标题,可能转不过弯来,但对郭青果来说,是必须要转的弯。她的老公肖局长,因为贪污,慑于党纪国法的压力,投案自首了,被判了十二年刑,罚没个人财产。意思是老公整个人全毁了,就是坐牢之后人出来,年纪也大了,很大可能改变不了什么命运了。

老公很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由什么维持的,在狱中提出了离婚。

郭青果重情重义,没有同意。好在她以前门店挣的一些钱,没有证据表明与老公利用职权谋利有关,得以保全,就是从现在起她一分钱不挣,她十多年的生活开支可以保证无忧。

杨果苗说郭青果:“你个傻东西,肖局长对你是真感情吗?”

郭青果说:“他可以不真,但我不能不真啊?”

“好吧,你真吧,看你过个一两年还真不真?”

男女之事虽有些不好挂齿,但人生不可或缺。杨果苗是有经验的,所以找了小梁填补空缺和遗憾。

渐渐的,郭青果被憋得难受,浑身火燎火烧,不是这里生疮就是那里长“青春疱”。

郭青果忍不住骂街:“他娘的,离开了男人还真的毛病多呀?”

何苹果对她说:“我那里帅气小伙多的是,随便薅一个来都可以跟你解决问题。”

郭青果连连摆手:“算了算了,你那里的男人我可不敢沾,一趴一条蚂蝗。”

郭青果有心想找一个男人替代老公,不久以后还真让她给找着了。

郭青果借肖局长的力量风光时,她大哥拉着她投资了一个餐馆,主营本地名菜“苏湖鸭”。可惜,没干多久,随着肖局长入狱,“苏湖鸭”也黄了,还欠了供货方“黑子李”的一大笔货款。

黑子李是苏湖上的放鸭人,每天风里来雨里去,十分辛苦。虽然人憨厚,表示钱可以慢慢还,但郭青果不想亏欠他,自己掏腰包替大哥还上了。

那天,她开着车花费了几个小时,才找到苏湖黑子李的住处。那是苏湖野堤上的一个大鸭圈,黑子李在湖里放鸭子,是黑子李的父母接待的郭青果。

父母突然看到有一个漂亮女人来找儿子,自然是高兴万分。由于黑子李长期在湖里放鸭子,婚姻问题始终没有解决。

郭青果等到晚上黑子李才回来,夜晚了,苏湖的野路又不好走,郭青果就在这里过了一夜。

第二天,郭青果又不想走了,她提出和黑子李到苏湖去放一天鸭子。

这一天,郭青果很开心。苏湖天蓝云白,苇荷丛生,风像唱歌,鸟鸣伴奏,她忘掉了所有烦恼。

自此以后,苏湖就像一块吸铁石吸引着郭青果。

如此美景之中,任何情绪饱满之人都会触景生情。一来二去,郭青果和黑子李就在苏湖上,像成双成对的鸟儿一样,在芦苇缝里筑起爱巢。

黑子李也知道郭青果的一些情况,他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段来之不易的情谊。每每郭青果感叹人生世事难料时,黑子李就陪她一起嗟叹岁月。


六、随手掐花(何苹果)


何苹果的房产婚姻信息部越开越红火。她深谙“麦芽糖”哲学——粘性是生存法则,既能粘住客户,也能粘住男人。唐杰自从跟她结婚后,剧团效益江河日下,偶尔下乡演出,台下观众比演员还少。何苹果便让他辞了职,在店里当帮手。说是帮手,实则是个幌子,她嫌唐杰身上那股子戏曲味酸腐,只让他在门口摆个茶水摊,逢人就说“这是我家老唐,文化人”。

唐杰起初还端着艺术家的架子,直到有次陪何苹果参加商会饭局,见她觥筹交错间谈成三笔婚庆业务,才惊觉这个当年在书店被他轻易得手的女人,早已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她穿金戴银,说话带着生意场的爽利,指甲上的蔻丹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轻轻点在合同上就能敲定一桩买卖。

“老唐,把三号档案夹里的单身登记表拿过来。”何苹果坐在真皮转椅上,对着玻璃幕墙补口红。唐杰递资料时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水晶苹果摆件,那是她开店时杨果苗送的贺礼,棱角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

“慌什么?”何苹果头也不抬,“当年在书店,你碰掉的可是我的贞操。”

唐杰的手一抖。这句话像根细针扎进他的耳膜,提醒着这段婚姻的底色——不是爱情,是算计。当年他被剧团同事指指点点,离了婚又没地方住,何苹果趁机租了间小屋给他,每天变着花样送热汤,直到他缴械投降。结婚那天,她穿着婚纱对他笑:“唐老师,以后你就当我的金字招牌,逢人就说我是你粉丝,这生意能不火?”

如今她果然火了,信息部扩展成三层楼的婚庆公司,门口的LED屏循环播放着“囍”字,唐杰的照片被PS成古装才子,挂在二楼橱窗招揽生意。他偶尔会想起当年《站花墙》里的唱段,杨玉春翻墙私会王美蓉,如今自己却像被圈在玻璃柜里的假人,供人评头论足。

何苹果的“粘性”在婚姻里变了味。她不许唐杰单独接待女客户,手机要随时报备位置,连剧团老同事聚会都得她陪同。有次他偷偷去看了场彩排,回家后发现床头柜的抽屉被翻过——那里藏着他和前妻的合影。当晚何苹果穿着新买的貂皮大衣,把照片扔进垃圾桶:“老唐,你该谢谢我,要不是我,你现在还在下乡唱《李天宝吊孝》呢,赚那三瓜两枣。”

她的生意经里没有“情分”二字。上个月有个女孩来登记征婚,穿得土里土气,攥着打工攒的五千块钱定金。何苹果扫了一眼她发旧的帆布包,转手把资料卖给了郊区的婚介所,抽成后只退给女孩三百块:“不是姐不帮你,你这条件,得先整整容才有市场。”女孩红着眼走后,她对着镜子涂护手霜:“慈善家是有钱人玩的,我当年连双像样的鞋都没有,谁可怜过我?”

唐杰有时会在茶水摊前发呆,看年轻人进来登记,突然想起何苹果刚开店时,总爱往他茶杯里加蜂蜜——她说麦芽糖要反复拉扯才会甜。如今蜂蜜早换成了廉价茶叶,她的手也不再碰他,只会在数钱时哗啦哗啦响,像极了苹果沟秋天摇落苹果的声音,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眷恋。


七、明修栈道(杨果苗)


杨果苗的婚姻像件精心裱糊的古董——表面光鲜,内里早蛀了虫。老公依旧沉迷文物修复,对她的态度从“博物馆藏品”变成了“库房杂物”,偶尔说上两句话,也是关于房贷或女儿的学费。她乐得清静,反正每月工资照发,节假日回婆家时,只要往麻将桌上一坐,就能换来“银行媳妇真贤惠”的夸赞。

真正的生活在别处。每周三下午,她都会以“行业调研”为由,开车去小梁的园艺场。车刚拐过薰衣草花田,就会看见他穿着褪色的牛仔裤,蹲在苗圃前侍弄幼苗,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株挺拔的白杨树。她喜欢这样的时刻——没有职场的虚与委蛇,没有婚姻的冰冷客套,只有泥土的气息和他手掌心的温度。

“杨老板今天又要借什么土?”小梁接过她递来的星巴克,故意用她的口头禅调侃。她穿着职业套装踩进泥地,高跟鞋尖沾了点绿苔,倒像是从钢筋水泥里长出的花。他伸手扶她时,触到她腰间新买的珍珠腰带,突然想起第一次去银行找她,她穿得像个精致的瓷娃娃,说话却带着苹果沟人的直爽:“想拿订单?先学会怎么哄女人开心。”

他们的关系像精心培育的盆栽——有固定的浇水时间,有明确的观赏距离。杨果苗从不让小梁送礼物,却默许他在城建委主任的母亲住院时,悄悄送去两盆昂贵的蝴蝶兰;小梁从不问她何时离婚,却会在她痛经时熬好姜茶,装在印有园艺场logo的保温瓶里。这种默契让杨果苗想起苹果沟的嫁接技术——不同品种的果树长在同一棵树上,结出的果子各有滋味,却互不干扰。

但最近她有些不安。老公不知从哪听说了园艺场的事,周末破天荒提出要去看看。小梁正在布置一个婚礼现场,上百支白玫瑰堆成拱门,杨果苗站在花墙前拍照,听见老公对小梁说:“你们这行挺辛苦吧?我爱人从小就爱花,可惜家里没地方种。”她回头时,看见两个男人微笑着握手,阳光穿过花枝,在老公镜片上投下一片阴影,像极了博物馆里那些看不清表情的青铜面具。

当晚,她在浴室镜子前卸妆,突然发现眼角多了道细纹。小梁上周说她像“永远开不败的玫瑰”,可玫瑰哪有不败的?她想起苹果沟的老人们常说,果树太早就结果,树身会被压弯。这些年她拼命往上爬,拉存款、陪饭局、借土养花,以为自己成了能遮风挡雨的大树,却忘了自己不过是棵被嫁接的苗,根须早已在名利场里生了锈。

老公在客厅喊她:“明天爸妈来吃饭,你记得买条鱼。”她应了一声,摸出手机给小梁发消息:“下周去省里开绿化研讨会,你准备下资料。”发送键按下的瞬间,镜中的女人突然笑了——这朵花还没谢呢,她得让它开得更艳些,至少在凋零前,能结出颗像样的果子。


八、苏湖风雨(郭青果)


苏湖的芦苇荡在秋风里沙沙作响,郭青果躺在木船上,看黑子李赤着脚赶鸭子。他的小腿被湖水泡得发白,脚趾缝里还沾着水草,却让她想起肖局长穿皮鞋的样子——总是擦得锃亮,却从没踩过泥地。

“青果,下个月镇上有个养鸭技术培训班,我想去学学。”黑子李往船头扔了把玉米粒,几只麻鸭扑棱着游过来。郭青果坐起来,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学那干啥?你放的鸭子比谁的都肥。”他挠挠头:“想多赚点钱,以后……以后你跟我过好日子。”

这句话像块石头扔进湖面,荡起细密的涟漪。郭青果别过脸去,看远处的水鸟掠过芦苇尖。自从和黑子李在一起,她最怕听见“以后”这个词。肖局长还有八年出狱,每次探监时,他隔着玻璃说“等我”,她就点点头,像从前陪他出席宴会那样温顺。可转头坐上奔驰车,方向盘一打就拐向苏湖,车轮胎碾过土路,惊飞一群绿头鸭,也碾过了她对“以后”的幻想。

变故发生在一个暴雨夜。她刚把车停在鸭圈旁,就看见黑子李的父母跪在泥水里,旁边停着辆警车。原来黑子李的表哥参与了非法捕捞,供出他曾帮忙销赃。她冲进雨里时,黑子李正被警察戴上手铐,雨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淌,分不清是泪还是水:“青果,别管这事,脏。”

她当然要管。这些日子,她早已把苏湖当成了第二个家,帮黑子李换鸭棚的塑料布,给老两口买降压药,甚至偷偷托人给镇上的畜牧站送礼。此刻她站在派出所里,听着民警念着法律条文,突然想起杨果苗说过的话:“你以为用身体还债就能两清?感情这东西,越还越欠。”

肖局长的事让她学会了和权力打交道。她先是找到当年肖局长的老部下,又辗转联系上受害者家属,整整跑了半个月,才把黑子李从拘留所保出来。那天傍晚,她开车带他去苏湖散心,夕阳把湖面染成金色,他突然抓住她的手:“青果,你走吧,我配不上你。”

她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配不上?当年肖局长抱她上车时,也说过类似的话,说她像带露水的苹果,让他挪不开眼。可后来呢?他在酒桌上把她介绍给生意伙伴,说“这是我妹妹”,眼神里全是算计。黑子李不一样,他会在她来例假时偷偷烧艾草水,会把最大的鸭蛋留给她,手粗糙得像树皮,抱她时却轻得像怕碰碎玻璃。

“谁说配不上?”她把船停在芦苇深处,解开衬衫纽扣,“你看,我也是泥里长出来的果子,咱们半斤八两。”远处传来鸭子的叫声,她望着头顶摇晃的芦苇叶,突然觉得这样的风雨比从前的光鲜更实在——至少,这里的泥水能养人,不像城里的路,看似平坦,却藏着无数个急转弯,稍不留神就会冲进花坛或者人行道,后果不堪。


九、形同陌路(何苹果)


唐杰搬去茶水摊住的那天,何苹果正在试穿新订的旗袍。暗红色的缎面上绣着并蒂莲,她在镜子前转了个圈,突然想起结婚时穿的也是红裙子,那时唐杰说她像刚摘的苹果,脆生生的。

“老唐,过来帮我看看拉链。”她对着楼下喊。半天没动静,走到门口才发现,他的行李已经搬空了,只有那只水晶苹果摆件留在桌上,落了一层薄灰。她冷笑一声,拨通了他的电话:“想离婚?行啊,把这些年我给你的钱都还回来,还有剧团分的那套老房子,也得过户给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信号断了,才听见唐杰说:“何苹果,你知道吗?第一次在书店见你,我觉得你像株含羞草,轻轻一碰就缩起来。现在才明白,你是带刺的野玫瑰,碰不得。”

她挂了电话,对着镜子扯了扯旗袍领口。野玫瑰?这名字倒贴切。当年在书店,她故意把他爱看的书放在显眼处,等他来借;发现他老婆的手机号,就用公用电话挑拨——这些事,她做得比拉麦芽糖还熟练。

离婚官司打得很顺利,唐杰净身出户,连那台旧彩电都没带走。何苹果把他的照片从相框里抽出来,扔进碎纸机,看着纸片像雪花一样落进垃圾桶。晚上关店门时,有个女孩来咨询征婚,穿的衣服和当年的她一模一样。她突然想起苹果沟的老规矩:摘苹果时不能硬拽,得轻轻转动,让它自己掉下来。

“姑娘,”她涂着蔻丹的手指敲了敲柜台,“想找什么样的男人?姐这儿有公务员、企业老板,还有艺术家呢。”女孩脸红了,说要找个老实人。何苹果笑着递上登记表,心里却想:老实人?当年她也以为唐杰是棵能依靠的树,结果不过是株会开花的藤蔓,风一吹就倒。

深秋的夜里,她独自去苹果沟上坟。父母的坟头长满了荒草,她蹲下身拔草,指甲缝里嵌满了土。远处传来汽车轰鸣,是辆小汽车在“又”字形路上打滑,司机猛踩油门冲上对面山坡,车灯照亮了满山的苹果树。她突然想起小时候,跟着哥哥们偷摘苹果,被看园人追得满山跑,最后躲在树洞里分果子,汁水顺着下巴流进衣领,甜得发涩。

手机在兜里震动,是杨果苗发来的消息:“苹果熟了,要不要回村看看?”她望着山下零星的灯火,想起郭青果说过苏湖的鸭子会成对过冬,想起小梁给杨果苗送的那盆蓝玫瑰,突然笑了。苹果沟的路还是那么难走,可她们早不是等着被人摘的果子了——有的学会了借土养花,有的懂得了以身抵债,还有的,把自己炼成了最甜的那块麦芽糖。

她摸出打火机,点燃了手里的荒草。火光中,远处的汽车终于转过了弯,车灯刺破黑暗,像极了苹果沟人每年中秋挂在树上的灯笼,明明灭灭,却始终照着回家的路。


尾声:平淡无奇


十多年后,我再见到她们,是在苹果沟的丰收节上。杨果苗离了婚,和小梁在城郊开了一家花卉主题餐厅,穿碎花围裙给客人介绍玫瑰酱的做法;郭青果把服装店改成了民宿,黑子李在门口支起烤炉,现烤的“苏湖鸭”香飘十里;何苹果卖掉了婚庆公司,在村头开了一家便利店,逢人就说“随便拿,记账就行”。

我们坐在苹果树下喝茶,远处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司机正小心翼翼地在“又”字形路上转弯。杨果苗指着树上的青苹果:“你看,今年雨水足,果子长得特别好。”郭青果摘了一个用衣角擦了擦,咬得汁水四溅:“甜,就是带点酸。”何苹果往我杯子里添了块麦芽糖:“尝尝,新做的,比以前白亮多了。”

风掠过果园,带起一阵苹果香。她们的眼角都有了细纹,郭青果的手因为常年做家务变得粗糙,不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人,何苹果的戒指换成了银镯子,杨果苗的高跟鞋也换成了平底鞋。但说起当年在城里的日子,她们还是会笑,像在聊别人的故事。

“知道为啥我们村的路修成‘又’字吗?”杨果苗突然问,“老人说,人生有两条路,一条是直的,一条是弯的,选哪条都没错,只要能走到头,不翻到山涧里去。”她咬了口苹果,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在阳光里闪着光,像极了当年采访时,她们眼里未曾落下的泪珠。

暮色四合时,我们一起沿着山路往外走。月亮升起来了,给每棵苹果树都镀上一层银边。远处传来狗吠声,还有谁家的收音机在放花鼓戏,唱的正是《站花墙》选段。郭青果轻轻跟着哼,何苹果掏出手机拍月亮,杨果苗踮着脚尖从树上摘下一个红苹果,来到泉溪边洗了洗,递给我:“尝一尝,甜的。”

咬下第一口时,我尝到了阳光的味道;再嚼两下,酸涩漫上舌尖;咽下去后,却又有回甘在喉间打转。就像她们的人生,有甜有苦,有弯有直,最终都成了苹果沟里最普通的果实——不惊艳,却扎实,经得起岁月的风吹雨打。

山风又起,吹落几片叶子,沙沙地响。远处的车灯在“又”字路上明明灭灭,像极了人生的无数个转角。而她们早已学会,在每个转弯处放慢脚步,看看路边的野花,闻闻树上的果香,然后继续往前走,不慌不忙,自有方向。

(本文纯属虚构,如有类似情节,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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