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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官恩和宋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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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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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石油”的男人们

“挑石油”,可能是我们村子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曾经使用过的专用词汇,其他村子从未有过这样的事。

我们村子地处江汉平原,江汉油田就在身边。平时走亲戚时,随处能看见抽油机像鸡子啄米似的上下点头,也能看见泼在场地上和沟坎里的石油——黑乎乎的水面上,总浮着五彩的油花。

从村子到油田要走几十里路。先得沿老西荆河堤走上二十多里,这条路弯弯曲曲,林木荫蔽,野物众多。动物和鸟雀的叫声格外瘆人,听得人头皮发麻、浑身紧张,一两个人根本不敢走,更别说夜间行路了。但挑石油的人常要夜里往返,好在人多,浩浩荡荡的队伍只要不掉单,倒也不会害怕。

深夜走两个小时,穿过浩口集镇再往上行,到张义嘴之闸,路就基本平直好走了。再过渡船渡过田关河,便到了能挑石油的地方。

为什么要去挑石油呢?因为我们村子缺柴烧。村里种水稻,单说生火做饭,稻草倒也足够,但架不住生产队每年冬腊月要烧砖制瓦。每家每户把稻草送到窑上,不仅能多得工分,还能在名下多分砖瓦。积攒几年,就能砌起青砖大瓦屋——早早完成人生中的这件大事,日后儿子结婚、女儿出嫁时,家里有幢大瓦屋,脸上也格外有面子!

所以砖瓦的需求量十分庞大,可稻草的多少直接决定着砖瓦的产量。我们村有个姓严的老头,是从白田乡到水田乡上门的女婿,白田乡就在田关河北边。他每次回老家看望老娘,都能看到不少路边遗弃的石油。那是当时设备简陋,石油工人拖运石油或检修设备时洒漏下来的,回收难度大。他心疼地感慨:“要是能挑回去烧窑该多好!”回来跟队长一说,队长当即同意:“这是个好主意!”于是队长组织了一批强劳力去挑石油。当然不能在大白天去,只能夜里悄悄行动。就这样,我们村比别的村多了个挣工分的行当:挑一担石油回来给一个工分,比干其他活挣工分快,还能多拿分砖瓦的名额,何乐而不为?

起初队长没跟着一块儿走,落在队伍后面一两里远,是准备万一闹起矛盾时好出面解决。后来见没出问题,就亲自带队大批量去挑了。有队长在,有些问题能集中解决,比如埋锅造饭。由于路途远、耗时长,挑着百十来斤的重担,半路总得吃顿饭。每次出门的前一晚,队长挨家挨户收点米和菜,带一口大锅,半路就地挖个土灶,随便捡些枯树枝就能烧一餐饭。土灶是随机选择的位置,看到哪里枯树枝多就在哪里挖。半夜的荒郊野外,孤坟野岗多,队长感觉害怕时,就将灶火拔得旺旺的,再不就高声唱一段“催马扬鞭”的花鼓戏壮胆。吃饭的时候,人多热闹,大家抢着吃,胃口也好,哪怕是一锅缺油少盐的白菜萝卜,都吃得津津有味。

在挑石油回来的路上,有一个人是空手,是专门用来“换班”的。采用“牛调尾”的循环方法,差不多十几分钟一换。歇息的这十几分钟十分关键,身上可以马上回血,攒足力气之后,好继续换人挑担赶路一一这是一种很明显的团结互助行为,足见那个时期的人、品貌端行之一斑。

挑回来的石油都集中倒在窑场的泥坑里,横竖架上木头,盖上高粱杆,还专门派不抽烟的社员看守。后来有了经验,队长专门派严老头白天到田关河那边打探,看哪些地方石油多。要是碰上有人盘问,他就说回老家看老娘,从没引起过怀疑。夜晚,严老头便蹲在田关河渡口,接应挑石油的人,直接带往有石油的地方。

在我们村,家里有个挑石油的男人是件很“长脸”的事。石油容易弄脏身上,黑乎乎的极难洗掉,无论抹多少肥皂都没用,只能用点灯的煤油或柴油洗。但那时候哪有那么多煤油、柴油能让你奢侈呢?于是男人们只能到河塘里抠黄泥巴,往身上涂抹、反复搓揉,也能裹掉一部分油污,却洗不净全部。有些男人就懒得细致清洗,放任石油沾在身上,原因有二:一是白天在家睡大觉,没人看见,反正夜里出门挑石油还要弄脏;二是即便被人看见,也不会觉得脏,反而像挂了块奖牌在身上,无比自豪。

因为我们村“发明”了挑石油,比别的村多烧出许多砖瓦,多砌了不少青砖大瓦屋,显得更富裕些。相辅相成地,结婚娶媳妇的人也多了。一个儿子一幢屋,连造房的台基都变得十分紧张,村子因此更加热闹兴旺。我们村的人普遍觉得在人前更加光彩、更加骄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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