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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官恩和宋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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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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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红开进心窝窝

船驶离巴山石滩时,吴彩莲把装着山里红种子的布包贴在胸口,指腹反复摩挲着粗粝的布料。黄小妹的身影缩成江雾里的小黑点,她忽然对着江面大喊:“黄大姐,明年我一定来!”回声裹着水汽漫开,与船尾柴油轮机的轰鸣缠在一起,飘向那片火红的山谷。张定一在她身后轻轻扶住栏杆,我望着她被风扬起的发梢,忽然觉得这趟迟到十年的旅程,终于有了圆满的注脚。

我们在巴东县分道扬镳。吴彩莲和张定一驱车返回江汉平原的小城,我则背着相机和笔记本,登上了逆流而上的客轮。专栏编辑催了半年的“长江流域风物志”,终于能借着这趟行程收尾。接下来的近一年里,我从四川的峡谷拍到重庆的老街,从贵州的梯田走到云南的茶寨,最后沿着西江流域抵达广西。每到一处,我都会给吴彩莲发去当地的照片:峨眉山金顶上的云海、洪崖洞亮灯时的璀璨、哈尼梯田里的秧苗、普洱茶山的晨雾。而她的回复永远离不开两样东西——她的心情,以及那些山里红。

“老陈,种子发芽了!细细的芽尖是嫩红色的,像极了巴山山顶刚冒头的花苞。”

“今天给小苗浇了水,张定一非要往盆里加复合肥,被我骂跑了,你快问问黄大姐这样对不对?”

“最近降温,我把花盆搬进了阳台,晚上裹了层旧毛衣,应该不会冻着吧?”

我成了她和黄小妹之间的“传声筒”。每次接到她的求助信息,我都会立刻拨通黄小妹的电话,把诸如“浇水频率”“光照时长”“是否需要修剪”这类问题逐一问清,再整理成通俗的口诀发给她。黄小妹在电话里总笑着说:“这姑娘对花比对自己还上心,等明年开花了,一定让她带花来巴山看看。”我把这话转告给吴彩莲,她回复了一个捧着鲜花的表情包,配文:“一定!”

她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好转。从前朋友圈里满是伤感的歌词和灰暗的风景照,后来渐渐多了阳台上的花苗、张定一做的家常菜,还有她练琴时的侧影。有一天,她发来一段弹唱视频,镜头里她坐在钢琴前,穿着米白色的针织衫,指尖在琴键上跳跃,唱的是《橄榄树》。只是这次,她的眼神里没有了过去的迷茫,多了几分从容。视频末尾,她对着镜头笑了笑:“终于能平静地唱这首歌了。”

转机发生在我抵达广西阳朔的那个清晨。吴彩莲发来一条长微信,说本地一家文旅公司举办民俗节,邀请她去做声乐表演,这是她从喀麦隆回来后接到的第一个正式邀约。“我有点紧张,”她写道,“但又很想试试,就当是给山里红的小苗做个庆祝。”我立刻回复:“去吧,你肯定行!”还特意翻出当地的特色伴手礼,寄了一盒桂花糕给她打气。

表演当天,她全程图文直播。从后台化妆到登台候场,每一个环节都拍得细致。我在漓江边的民宿里点开直播链接,看着她穿着湖蓝色的礼服,站在舞台侧幕,双手微微握拳做着深呼吸。轮到她上场时,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她深吸一口气,缓缓举起话筒。前奏响起,是一首改编的民俗歌曲,欢快的旋律里透着山野的灵气。

我正看得入神,直播画面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黑屏图片,配文:“抱歉,身体突发不适,暂时离场。”我心里一紧,立刻发微信问她情况。过了半小时,她才回复,语气带着点哭笑不得:“刚才唱到副歌部分,突然觉得恶心,忍不住跑到后台吐了。主办方说可能是太紧张了,让我先休息。”

没过多久,她又发来一条私信,带着调侃的语气:“你的火力是不是太强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巴山小镇的那个夜晚,笑着回复:“是啊,是用机枪扫的。”

其实我心里有数。作为成年人,我不可能在这种事上掉以轻心。那晚之后,我特意确认过防护措施,绝对不会出意外。所以当吴彩莲后来告诉我她用试纸测出怀孕时,我第一反应是恭喜张定一。

我拨通张定一的电话,语气雀跃:“恭喜啊,要当爸爸了!”

电话那头的张定一却一头雾水:“恭喜我什么?我最近没中奖啊。”

“别装了,彩莲怀孕了,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张定一沉默了几秒,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老陈,你可真会开玩笑!我和彩莲只是发小,男女朋友,你这话要是让她听见,非得跟你急不可。”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说真的,是不是你的?我看你俩在巴山的时候就挺合拍的。”

我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刚想解释,他却抢先说:“不管是谁的,都是好事。彩莲这些年不容易,有个孩子陪着也好。”

挂了电话,我看着吴彩莲发来的孕检报告照片,陷入了沉思。显然,她和张定一都误会了。吴彩莲大概是因为那个夜晚的亲近,自然而然地把孩子归到了我头上;而张定一一来不清楚我们之间的细节,二来或许是出于对吴彩莲的保护,也默认了这个说法。我犹豫了片刻,最终决定暂时不挑明真相。看着吴彩莲因为怀孕而重新焕发的光彩,看着张定一忙前忙后地照顾她,我忽然觉得,这个“误会”或许能给他们带来不一样的希望。

我开始扮演起“未来父亲”的角色。每天给吴彩莲发孕期注意事项,提醒她补充叶酸、按时产检;隔三差五寄去孕妇奶粉、坚果和新鲜水果;视频通话时,还会对着她的肚子讲我在各地的见闻,从四川的火锅讲到云南的鲜花饼,从贵州的苗寨讲到广西的溶洞。吴彩莲总笑着说:“你比我还紧张。”张定一则在一旁搭话:“老陈这是提前体验当爹的感觉,以后肯定是个好爸爸。”

我托咐张定一好好照顾吴彩莲,他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我都会悉心照顾。”他说到做到,每天下班都会去吴彩莲家,帮她买菜做饭、打扫卫生,周末还会陪她去公园散步。有一次,吴彩莲在微信里跟我说:“张定一其实挺好的,就是对他爱不起来。”

随着孕周增加,吴彩莲的肚子渐渐隆起,她的心情也愈发忐忑。有一次视频时,她摸着肚子说:“不管你是用什么扫的,这回你得认账了,不得和在黄小妹那儿一样,一拍屁股走人了。”

我看着她认真的眼神,笑着点头:“认账认账,当然认账。等我完成专栏写作回去,就给你们娘俩当司机、当厨师、当保镖。”

她被我逗笑了,眼眶却微微泛红:“谢谢你,有你这句话就是够了。”

我加快了行程,提前完成了专栏的收尾工作。出发返回江汉平原的前一天,我给黄小妹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吴彩莲怀孕的消息。黄小妹高兴得直拍手:“太好了!等孩子出生了,一定要带他来巴山看山里红。”她还特意寄了一包自己晒的山里红干,让我转交给吴彩莲:“泡水喝,能缓解孕吐。”

我回到小城的那天,吴彩莲已经住进了医院。张定一在病房外焦急地踱步,看见我来,立刻迎了上来:“你可算回来了,彩莲上午就进产房了,到现在还没动静。”他指了指病房里的手机,“她进去前一直做图文直播,跟网友分享生产前的心情,结果刚才突然断了信号,不知道里面情况怎么样了。”

我们在走廊里等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听见产房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张定一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连忙迎上去问护士:“怎么样?大人和孩子都还好吗?”

护士笑着点头:“都好,是个男孩,很健康。”

我们跟着护士走进病房,吴彩莲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

我和张定一看见小孩,都愣住了。婴儿床上的小家伙皮肤黝黑,卷曲的头发贴在头皮上,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分明是黑人小孩的模样。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张定一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转头看向我,眼神里满是困惑。

“怎么会是这样呢……”她喃喃自语,眼泪突然涌了出来,“这不是我的孩子吧?护士,你们是不是抱错了?”

护士连忙解释:“不会错的,产房里今天就你一个产妇,我们全程都有记录。”

吴彩莲瘫倒在床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我和张定一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后来我们才弄明白,这个孩子是吴彩莲和那个黑人歌星的。当时她离开喀麦隆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回国后经历的种种打击让她情绪低落,月经紊乱,直到那次商演呕吐,才意外发现自己怀孕。而她和我们一样,都因为时间线的巧合,误以为孩子是我的。

真相像一块巨石,砸破了之前所有的平静。吴彩莲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恐慌,整日以泪洗面,甚至不敢抱那个孩子。张定一也变得沉默寡言,虽然依旧每天来医院送饭,但话比以前少了很多。我看着眼前的僵局,心里很不是滋味。

出院那天,我把黄小妹寄来的山里红干泡成水,递给吴彩莲:“喝点吧,对身体好。”

她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只是盯着杯子里漂浮的山里红干,眼泪又掉了下来:“老陈,我该怎么办?我现在就是个笑话。”

“别这么说,”我坐在她身边,轻声说,“孩子是无辜的,他既然来了,就是和你的缘分。你想想巴山的山里红,那么顽强,不管遇到什么风雨,每年都会准时绽放。你也可以的。”

我把孩子抱到她面前,小家伙睁着大眼睛看着她,小手无意识地挥舞着。吴彩莲的身体僵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给他起个名字吧,”我提议,“叫‘红生’怎么样?山里红的红,生命的生,希望他能像山里红一样,顽强地生长。”

张定一在一旁附和:“这个名字好,有寓意。”

吴彩莲看着孩子,又看了看我和张定一,终于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孩子的脸颊。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柔,咧开嘴笑了起来。那一刻,吴彩莲眼里的冰霜终于融化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一起帮吴彩莲照顾红生。张定一负责采购生活用品和婴儿奶粉,我则帮着换洗尿布、哄孩子睡觉。吴彩莲也渐渐走出了阴霾,开始学着给孩子喂奶、洗澡、讲故事。她把阳台的山里红盆栽搬到了卧室窗边,每天都会对着花盆和孩子说话:“红生,你看这山里红,很快就要开花了,你也要快点长大哦。”

在我们的悉心照料下,红生长得很快,皮肤虽然依旧黝黑,但眉眼间已经有了吴彩莲的影子。吴彩莲的状态也越来越好,她重新拾起了钢琴,每天都会在红生睡着后练琴。有时候,她还会抱着红生,唱巴山的民谣,歌声里满是温柔。

有一天,吴彩莲兴奋地告诉我和张定一,阳台的山里红开花了。我们跑到阳台一看,只见花盆里的植株长得枝繁叶茂,枝头开满了火红的花朵,像一团小小的火焰。吴彩莲抱着红生,站在花盆前,笑得格外灿烂:“你看,红生,山里红开花了!等你再大一点,妈妈带你去巴山看漫山遍野的山里红。”

张定一看着她和孩子,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悄悄对我说:“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有红生陪着她,她再也不会孤单了。”

我点点头,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巴山的山里红不仅开在了吴彩莲的阳台上,更开进了她的心窝窝,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带来了新的希望。

转眼到了第二年秋天,山里红再次绽放的季节。吴彩莲带着红生,我和张定一跟在身后,再次踏上了前往巴山小镇的旅程。这一次,汽车可以直接开到巴山小镇。黄小妹早已在路边等候,她看见红生,立刻迎了上来,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这就是红生吧?长得真精神!”

我们沿着新修的公路往小镇走,沿途的山里红开得正艳,漫山遍野的火红,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红生趴在吴彩莲的肩头,好奇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小手时不时指向远处的花海。

“红生,你看,这就是山里红,”吴彩莲指着窗外说,“这是妈妈重新开始的地方,也是你的根。”

到了后山,黄小妹带着我们走到一片开阔的山坡上。这里的山里红开得格外绚烂,阳光洒在花瓣上,泛着耀眼的光芒。吴彩莲放下红生,让他在草地上玩耍,自己则张开双臂,闭着眼睛,任由山风吹拂着头发。阳光洒在她脸上,她的嘴角扬起一抹幸福的笑容,眼底的光芒比山间的阳光还要璀璨。

黄小妹摘下一朵山里红,别在红生的衣襟上:“这花配我们红生。”

红生咯咯地笑着,伸手去抓花瓣,不小心把花弄掉了。吴彩莲捡起花,重新别在他身上,笑着说:“小心点,别弄坏了。”

那天晚上,我们住在黄小妹家。吴彩莲给红生洗完澡,坐在床边给他讲故事。我和张定一、黄小妹坐在客厅里,喝着米酒,聊着家常。黄小妹说,这两年小镇的旅游业发展得越来越好,很多年轻人都回来创业了,她的儿子也考上了县城的重点高中,将来想考去大城市学旅游管理,回来建设家乡。

“真好,”张定一感慨道,“下次我们来,说不定小镇又变样了。”

“一定来,”黄小妹笑着说,“我还会在这里种山里红,等你们来看。”

夜深了,红生已经睡着了。吴彩莲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月光,轻声说:“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山里红开遍了非洲原野,红生在花丛中奔跑,那个黑人歌星也在,他笑着对我挥手,说祝我们幸福。”

我和张定一对视一眼,都笑了。我知道,吴彩莲终于彻底放下了过去,拥抱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离开巴山的那天,黄小妹又给吴彩莲装了一包山里红种子:“回去多种几盆,让红生从小就看着山里红长大。”

吴彩莲接过种子,紧紧抱在怀里,对着黄小妹深深鞠了一躬:“黄大姐,谢谢你。是你和巴山的山里红,给了我重新开始的勇气。”

船驶离石滩时,吴彩莲抱着红生,看着远处的山里红,眼里满是憧憬。张定一站在她们身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我望着那片火红的山谷,忽然想起第一次来巴山时的情景。那时的我绝不会想到,十多年后,我会带着这样一群特殊的朋友,再次回到这里,见证一段救赎与重生的故事。

船行渐远,山里红的身影渐渐模糊,但那抹火红却永远刻在了我们的心里。它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温暖着我们的岁月,也照亮了我们未来之路。吴彩莲和红生的故事,也会像山里红一样,绽放出熠熠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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