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土木禾刀的头像

土木禾刀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11/16
分享

梅姨

一条窄窄的悠长的小巷,两边是高高的土墙。土墙里的房子也大都是土坯的,有着厚厚的木板门和结实的木格窗。夕阳下,老榆树和老枣树的影子,斜斜地画在天井里。而小巷的青砖地面上,则是土墙和土房厚重的阴影。那些青砖在脚步的踩踏下,在车轮的碾轧下,在风雨的侵蚀下,慢慢变得光滑,又慢慢破碎且坑坑洼洼。

没有风的黄昏,屋顶上的炊烟一缕缕地升起来,直直地向上,又缓缓地散到老树的枝杈上,垂到青砖的地面上。风箱呼哒呼哒响,大铁锅里的小米粥咕嘟咕嘟唱。粮食的香气和柴草的烟火气,在幽深的小巷里交融汇集,久久不肯散去。

当红红的夕阳,隐在远处黛色的林子里,青灰的暮气就从林子里漫过来,清凉而又温柔地漫进小巷里。此时,姥娘就会扎着粗布围裙走出天井,站在小巷里唤我的乳名。而我就会从高高的土寨墙上溜下来,就会从无人居住的荒宅里钻出来,小马驹一般跑回姥娘家吃饭。脏兮兮的小手,脏兮兮的脸。有时玩得野了跑得远了,姥娘就会去大街上寻我,去田野里寻我。那“回家吃饭”的喊声,悠长且慈祥,充满泥土的气息和古老的韵味。

独自一个,我是不愿跑到大街上去的,不敢跑到原野上去的。怕谁家的小黑狗,呲着尖尖的牙齿咬你的屁股;怕谁家的老山羊,亮着弯弯的犄角顶你的胸脯。更怕见到那些上了年纪的长者,不知如何称呼,是叫“舅”还是叫“姥爷”什么的。而此时,就需要梅姨来保护我,就需要梅姨来指点我。有了梅姨,我也就扬起小脸挺直腰杆,什么都不怕了。

梅姨大我四岁,高我半头。有着白净的皮肤,白净的牙齿。一对乌溜溜的眼睛,两条黑油油的辫子。阳光里的白莲花一般,谁见了都会喜欢。母亲就不止一次说过:“俺小梅银盆大脸,长大了准能嫁给个状元。”听母亲如此说,梅姨就红着脸咯咯咯地笑了,笑得花枝乱颤,阳光灿烂。梅姨的笑是极具穿透力的,极具感染力的;就像清晨穿过雾气和林地的第一缕阳光,温暖且明亮。都说爱笑的女孩,运气都不会太差;可梅姨的清爽如风的笑声,却没能给她带来好命。

我的姥爷弟兄六个,大都居住在那条幽深的小巷里。梅姨是五姥爷的养女,尚未断奶的时候,就从马颊河北岸的大刘庄抱过来。五姥娘没有生育,没有奶水,就从邻家买来一只老母羊,挤出羊奶给梅姨喝。听五姥娘说,梅姨小时候喝奶很有劲的,光奶嘴就嘬破了七八个。五姥爷笑呵呵地说:“这孩子皮实,好养活。”成天价金枝玉叶一般,拿梅姨爱惜着宠溺着。

那时候五姥爷是生产队的队长,收入比社员们要多些,日子也就过得不错。梅姨的裤子兜兜或者褂子荷包里,经常装着一些零食,几块梨膏糖、一捧葵花籽什么的。只要跟着梅姨去玩,我的小嘴里就时常有瓜子可以咀嚼,有糖块可以品尝。有时,梅姨会把我领进小巷尽头的代销点里,花两分钱买一个大米花给我。或者用秫秸莛缠一点糖稀,教我如何绕来绕去,将那褐色的糖稀缠绕成奶白色。

而梅姨辫子上的红头绳,鬓发上的黑别针,也是从那家代销点里买来的。梅姨扎辫子的时候,两只洁白的小手就像变魔术一般,绕来绕去两根乌亮的麻花辫子就扎好了,就俏伶伶地搭在肩上了。梅姨梳妆的镜子,是长方形的梨木框的。玻璃镜面上画着碧绿的柳丝和嫣红的桃花,还有三五只燕子在柳丝桃花间飞舞着。那梳头的木梳则是桃木的,弯弯的像半个月亮。母亲说桃木吉利,能够辟邪驱秽气。

梅姨的脾气,有三分之二像个女孩子,有三分之一像个男孩子。我之所以每次去姥娘家,都会黏在梅姨身边,一是因为嘴馋,二是因为跟在梅姨后面有安全感。谁家的狗子冲着我瞎汪汪,梅姨就会捡起砖头冲着它砸过去,吓得那小狗夹着尾巴逃进了院子里。谁家的大鹅,伸长脖子咬住我的裤腿不放,梅姨就会将它擒住,在空中抡那么三五圈,使劲远远地抛出去。而大获全胜的梅姨,也会咯咯咯地笑个不停,露出十几颗白得发光的牙齿。

梅姨的笑声,就是姥娘家那条寂静而幽深的小巷里,盛开的一树石榴花,为青砖的地面和单调的土墙,增添了一抹明丽的颜色。就像水墨的宣纸上,在黑白的色调中画了一朵红红的荷。这春风一般的笑声,是梅姨所特有的,也是我乐意和梅姨黏在一起的重要原因了。似乎只要和梅姨呆在一起,你也就没有了烦恼和忧郁,可以心情舒展益寿延年。

五姥爷走得早。那处老旧的大院里,若是没有了梅姨,五姥娘真不知该如何活下去。梅姨还在的日子,准确地说是梅姨还没结婚的日子,五姥娘也是爱笑的。一笑起来,那本来就不大的眼睛便会眯成一条细缝,又在细缝中闪出和煦的春光来。

姥娘家那条小巷,上了岁数的人颇多,而年轻人却一辈比一辈稀落。甚至于到后来,许多人家都荒芜了,只剩下些残破的土墙和坍塌的老房。老杏树和老枣树枯死,灰菜和猪毛蒿却疯了一般生长。人去宅空,便居住着许多老鼠、黄鼬和长虫。作为小巷里为数极少的年轻的女孩子,梅姨自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走到谁家,都有老人慈祥的目光抚摸她,都有长辈爱怜的神色抚慰她。这或许也是梅姨活泼开朗的一个重要原因吧。若是哪一天,小巷里听不见梅姨咯咯的笑声,那些老人就会捯着小脚或弯着腰,走进五姥娘家的小院子,开口便问:“俺小梅不在家吗,出远门啦?”

而当梅姨的笑声,真正从这小巷里永远消失之后,那些尚在的老人都垂着泪不敢相信。五姥娘更是哭得昏死过去,躺在地上没了气息。慌得舅舅和妗子好一阵捶打按摩,五姥娘才从另一个世界走回来。没有哭声,眼睛却是空洞的,仿佛灵魂早已随着闺女去了。从舅舅口中听到这消息,母亲眼圈红红的,好一阵子才说:“这傻孩子,爱说爱笑的。”说着,眼泪也就掉下来了。而我也是一阵沉默,心里的酸涩慢慢上升慢慢变浓,慢慢充溢了鼻孔。甚至感觉那原本温馨的姥娘家的小巷,突然变得冷漠而悲凉。

其实在梅姨走之前,她的笑声已经远不如以前那般稠密,那般阳光四溢。甚至逢年过节,我在小巷里或者小院里碰见梅姨,察觉她的脸上隐藏着些许阴郁。就像一朵正在盛开的花,突然遭到狂风暴雨的摧折,虽然尚未凋落,却失去了以前的颜色。我从来都没问过梅姨生活如何,有什么不如意的。毕竟都成家了,都成熟了,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无话不说,问这问那的。只在姥娘、母亲和妗子零星的闲聊中,渐渐弄清了梅姨的不幸。

五姥娘家的宅子在小巷的西侧。木板大门上刷着黑漆,黄铜的狮子吞口,衔着黄铜的门环。门前还立着一对石鼓,底座上刻着祥云、荷花之类的纹样;鼓面上刻着四只小狮子,意思是“四世同堂,人丁兴旺”。门槛高一尺二寸,要想迈进去必须多加小心。母亲第一次领着我去给五姥爷拜年,因为年纪小腿短,便被门槛绊倒磕破了嘴唇。心疼得五姥娘一个劲地给我擦拭,又舀来一瓢凉水让我漱口,让我含在口中,说是可以止血止痛。虽说我没有哭,梅姨还是拿了一块薄荷糖塞进我嘴里。又破开一包点心,挑一块千层酥给我吃。

五姥娘家的宅院是很大的,五间正房,三间西厢房,三间东厢房。西侧还有一个跨院,种些枣树、杏树、茄子、豆角什么的。堂屋和里屋之间有木隔扇,上面雕着牡丹、梅花、金莲,古色古香的样子。就连五姥爷坐的那把太师椅,听母亲说也是紫檀木的,颇值几个钱。仅从外表看,五姥爷的家业就比我的姥爷富足许多,大气许多。听母亲说,五姥爷年轻时跟着岳父跑茶叶生意,家中多少有些积蓄。

也正因如此,五姥爷的脾性就有些傲气,对那些穷苦人家就有些瞧不起。那年月虽说实行了计划生育,可对早婚早育却管得不甚严格。一些富裕人家的孩子,十五六岁也就订婚了,甚至结婚了。梅姨性喜玩耍,不喜读书。高小毕业,虽说考上了镇里的初中,却嫌路途遥远,没有去学校报到。高高瘦瘦戴着眼镜的班主任,三五次前来规劝,都被五姥爷回绝了,说:“女孩子家,认识大面上的字也就行了。”说得班主任一个劲摇头叹气。辍学在家的梅姨,整日里帮着父母烧水做饭,刷锅洗碗;或到农田间浇水除草,提苗喷药。梅姨高高的个子,颇有些力气。干地里的活不怕脏了衣裳,也不怕大汗流淌。农活再忙再累,也不耽搁她嘻嘻哈哈地笑。似乎任何事情,都不会给他带来烦恼。

家有桃花香,那些说媒提亲的就蜜蜂一般涌进来,踏破了鞋底,磨破了嘴皮。可五姥爷一律置之不理,说:“闺女还小,不用着急。”背地里却已寻觅好了目标,打定了主意。

姥娘居住的村子叫于庄,二百多户人家,也算是比较大的村落。村子东头有一户姓王的,女人种地,男人跑轴承生意。从临清烟店那边买一些便宜的轴承,然后贩卖到淄博那边去。也不知能赚多少钱,反正买了村里的第一台彩电,第一台洗衣机,第一辆拖拉机。他的儿子大勇,也时时骑着日本进口的本田,穿着西服皮鞋去镇上赶集,去县城里买东西。电子的手表、双卡的录音机,都是村里人没见过的稀奇古怪东西。

那大勇我见过三五次。偶尔在大街上或者在代销点里遇见,他总会喊我母亲“姑奶奶”,甚至称呼小小的我为“叔”。说话很亲热,眼神也很活泛。见了五姥爷,更是一口一个“老爷爷”叫着,掏出带过滤嘴的香烟递过去,用很洋气的打火机点上。辈份虽小,年纪却要大梅姨一岁。

梅姨十五六岁时,我也就十一二岁了。因为经常在姥娘家居住,和小巷里的所有人也就熟识起来,和大街上的部分人也就熟识起来。出去玩耍也就不再需要梅姨引导,遇见小狗大鹅什么的,也不再吓得逃跑。可每次走进那条幽深的小巷,就有一种和梅姨见个面的念想,就想再听一听梅姨喜鹊般喳喳的笑声,就想再看一看梅姨桃花般粉红色的笑容。

梅姨家的院子,我再熟悉不过了,尤其是那个可以吃到脆枣和黄杏的西跨院。若在初夏或者初秋过去,那小小的园子里就会寻觅到许多情趣。翠绿的黄瓜和半青半红的西红柿,都可以随意摘下来吃。爬到高高的树枝,去摘那些甜甜的杏子和脆脆的枣子,更是我喜欢的事。调皮的时候,我还会故意将枣子掉在梅姨的头上,然后笑嘻嘻地看梅姨如何故意撅起嘴,故意拿白眼珠看我。

只是长大后的梅姨,多了很多心思。有时笑着笑着,就戛然止住了。有时你觉得她该笑,可她却绷着红红的嘴唇望向远方,或者望向飘着白云的天上。

一年暑假,我又去梅姨家的西园子里。还没走进篱笆门,就望见梅姨站在西面的矮墙边,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丝瓜,和西邻居家的男孩子说话。那男孩的岁数和梅姨相仿,好象名字叫“大刚”。长得浓眉大眼,高高壮壮,不爱说话却爱咧着嘴笑。梅姨的笑声很大,离着三二百米都能听见。而大刚的笑却是含蓄的,往往并不发出什么声音,只是咧一咧厚实的嘴唇。

我似乎不止一次,看见梅姨和大刚隔墙相望。有时好像嘁嘁喳喳说着什么,有时好像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望着。春天里,梅姨喜欢在西墙根种几棵丝瓜,种几棵扁豆。而到了夏天,那些丝瓜和扁豆的藤蔓就会爬满矮矮的土墙,就会开出金黄的和紫红的花朵。引来许多蜜蜂嗡嗡闹着,招来几只蝴蝶翩翩舞着。若是梅姨家的丝瓜和扁豆,将果实结在矮墙的另一面,那个叫大刚的男孩,就会将丝瓜和扁豆角摘下来,隔着墙头递给梅姨。若是五姥爷、五姥娘在家,梅姨笑一笑也就扭头走了。若是家中没有别人,梅姨就会在矮墙边站一会儿。说话声和笑声,都比平时安稳了许多,轻巧了许多。

听姥娘说,这些事五姥爷和五姥娘早就察觉了,将梅姨好几顿数落。可因为俩家离得太近,那堵墙又过于低矮,父母的唠叨和责怪,也就没能隔断梅姨和大刚的联系;就像那些丝瓜秧和扁豆秧,照例年年爬过西墙去。五姥娘就气哼哼地说:“把墙头垒高了,垒它一丈多高。”五姥爷说:“墙头高有什么用,能挡住她的腿,可不能隔住她的心。”五姥娘说:“那总得想个办法,可别让那穷小子把咱闺女拐跑了。”五姥爷就抽着烟卷,一阵子咳嗽。憋得老脸红紫,好一阵才吐出一口粘痰来。

这些话我并未听到,是正月初三去姥娘家拜年时,在妗子和母亲的东拉西扯中得知的。妗子还说,那个大勇早就对梅姨动了心思。买了天津“海鸥”的手表,上海“永久”的洋车子,偷偷地给梅姨送过来。可梅姨不要,任凭他怎么敲门,就是紧紧插死不肯打开。

于是五姥娘就在那年的春节,对梅姨展开了心理攻势。她整天价在狭长的小巷里走来走去,挨家挨户动员我的姥娘们、妗子们、姥爷们、舅舅们,以车轮战的方式去劝说梅姨。让梅姨放弃对大刚的心思,抓紧嫁到王家去。诸如我的母亲这些嫁出去的姑娘,也在五姥娘的动员之列。于是整条小巷里的男人、女人,三个一伙两个一拨,纷纷走进五姥娘家的院子里,几乎将门槛踢破。唯独我的姥娘没有参与进去,冷着脸对五姥娘说:“我看那个大勇是个不着调的家伙,成天价穿得花里胡哨的,说话一套一套的。”又说:“大刚那孩子虽说爹死得早,家里穷点,可下力干活说话办事,都踏踏实实让人放心。”

姥娘的话,似乎给梅姨的婚事下了一个定论,或是下了一个魔咒。当梅姨走后,五姥娘孤苦伶仃一个人生活在偌大的院子里,拖着黑黑的影子,挪动着小脚,佝偻着脊背,那样子的确令人可怜。每每聚在一起闲聊时,小巷里的人都说五姥娘命苦,男人刚死了三年多,闺女就上吊死了。姥娘却说:“都是她自找的,好好一个闺女让她给害死了。”说完兀自叹口气,好一阵子不再言语。

大勇那个人我自然不甚了解,只是听姥娘和妗子说,结婚三年之后,他对梅姨就不怎么亲热了。借着跑生意的机会,在淄博那边瞎混,下赌场逛窑子什么的,好像还包养了一个女人。一向嘻嘻哈哈的梅姨,其实也是个有脾气的,有性子的。不止一次跑回娘家来,又不止一次被娘家人送回王家去。在这无休无止的折腾里,梅姨渐渐消瘦。曾经白嫩光滑的脸蛋,也渐渐失去了光泽。话语和笑声渐渐少了,整个人渐渐变得沉默。

一年春节,在小巷里遇见梅姨。梅姨似乎失去了对生活的热情,听见我喊“梅姨”时,只是礼节性地笑笑,问我过年好不好,父母的身体好不好。出于关心,或是出于疼爱,我本想问一问梅姨婆家那边的事。可看见她那落寞的样子,我又于心不忍了,不忍再次揭开她的伤疤,露出里面淋漓的鲜血来。于是我和梅姨就在幽深的小巷里,面对面站着,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已经西斜的太阳,再一次将房屋和土墙的影子拉长,阴暗地笼在小巷里。那些老榆树和老枣树失去叶子和果实,瘦瘦的影子横过小巷,又折一个弯印在土墙上。鞭炮的碎屑,稀薄地洒在小巷残破的青砖地面上,红的像桃花,白的像雪花。

自从梅姨出嫁之后,这小巷里就越发寂寥,除了老人偶尔的咳嗽,就是麻雀们一如既往的鸣叫。甚至在夜晚,都听不见鸡鸣和犬声。

五姥爷病情的加重,是在梅姨结婚三四年后。他的咳嗽越来越厉害,经常憋得喘不过气来。女婿送来的好烟好酒,再也无福享受。临走的那个冬天的夜晚,他拉着梅姨的手说:“妮,好好过日子,好好活着。”说得梅姨默默点头,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流。在那个寒冷的冬天,五姥爷似乎已经洞悉了女儿心情,已经隐隐感觉到了来自女儿内心的伤痛。

可五姥爷的嘱托,并没能真正让曾经开朗的梅姨,再一次开朗起来。三年之后的一个春天,梅姨吊死在五姥娘家那棵老枣树上。而温暖炕头上,她三四个月大的女儿晓晓,裹在棉被里不停地哭闹。孩子的哭声,惊动了我的舅舅和妗子。当他们把梅姨托下来时,梅姨早已没有了呼吸,曾经温热的身体,已经侵满了凉意。那时节枣树刚刚发芽,嫩得发黄的叶子,在明媚的阳光下几乎是半透明的。西园子里,丝瓜和扁豆刚刚从泥土里拱出来,刚刚见到人间的第一缕阳光。

梅姨吊死的事实,让整个小巷里的人都不愿意相信;又不得不望着梅姨,被救护车象征性地拉出去。可那些白衣使者,亦不能给他们以希冀,亦不能将一个爱说爱笑的闺女还给他们,还给这条幽深而寂静的小巷。

那之后,我再也不和那个叫“大勇”的人说话,甚至再也不愿意,走进五姥娘家偌大的空荡的院子里。那棵粗壮的树干略略弯曲的老枣树,令我心悸。还有那段矮矮的土墙,那段生着绿色苔藓的,曾经开满丝瓜花和扁豆花的土墙。土墙的那一面,也有一棵老枣树静静地立着。用黑色的树干和灰色的树枝,支撑起一片绿色的叶子和红色的果子。只是再也不见那个叫大刚的男人,隔着矮墙,露出一张朴实的脸庞。

那条每天都涂抹一次黄昏的小巷,狭窄而悠长。失去梅姨,失去梅姨的笑声,也许最苍凉的只有那些拖着阴影的土屋和土墙。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