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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国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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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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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带来的旧信

雨声是回忆和思念的载体。你说你讨厌下雨,但我偏偏最爱雨季。尤其这北方小城的秋雨,不似南方的绵密缠人,也不似西北的急骤凛冽,它带着黄土高原特有的沉稳,敲打着老院的青砖,淋着院角的老槐树,把藏在时光褶皱里的故事,一点点浸得鲜活——只是如今,院里的人都不在了,只剩这雨,还在年年岁岁里,替我记着那些旧时光。

我总在秋雨中,想起村里的老院。那是村里常见的小院,青砖灰瓦,院角的老槐树该还立着吧?树干上该还缠着几缕干枯的牵牛花藤,像谁忘了摘的旧丝带。每逢秋雨,记忆里的奶奶总在雨来前,佝偻着背把院坝里晒的玉米、谷子收进厢房,用塑料布仔细盖得严严实实,嘴里念叨着“秋天的雨凉,粮食潮了要生虫”。我那时才刚记事,不懂这些,只爱蹲在屋檐下,看雨水顺着瓦当滴下来,在青石板上砸出小水洼,溅湿裤脚,凉丝丝的。奶奶会喊我进屋,煤炉上的铁壶“咕嘟咕嘟”响,她给我倒一碗热米汤,撒半勺白糖。雾气漫过小脸时,我总能看见她坐在炕沿,用干布擦玉米棒,手指关节肿得像小萝卜,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如今,再听不到煤炉的声响,也喝不到那样的热米汤了,只有窗外的雨敲着玻璃,混着楼下的车鸣,倒让那些“沙沙”的槐树叶声、米汤的甜香,和奶奶的样子缠得更紧,成了我对秋雨最沉的念想。

读小学一年级时,学校在村尾的庙里,离家二里地的土路,雨天沾一脚泥。有次放学,雨“哗啦啦”泼下来,我把书包顶在头上往前冲,裤脚和鞋全湿透,冷得直跺脚。正站在土坡上犯愁,就看见爷爷从雨雾里走来——他戴顶旧草帽,没带伞,胳膊夹着我的干布鞋,手里攥着件厚褂子。“小子,别急,爷爷来接你。”他快步过来,把厚褂子披我肩上,蹲下来为我换鞋,粗糙的手掌擦去我脸上的雨水,暖得像煤炉边的温度。我趴在他背上,他把草帽往我这边歪,自己后背很快湿了一片。他走得慢,每步都踩着草棵子防摔,走几步就揉一下膝盖——后来才知,他年轻时工作落下的毛病,阴雨天膝盖钻心疼,那天却硬是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走回了家。那时我趴在他背上,闻着泥土和雨的味道,满脑子都是奶奶常烙的葱花饼。如今爷爷也不在了,那件厚褂子也早已不见踪影,或许还留在老柜门后吧?每次下雨,我总觉得雨声里藏着他踩泥路的“啪嗒”声,还有背我时哼的不成调老曲儿,只是被楼下的车声遮了些,要仔细听才能捕捉到。

村里的秋雨,总把小伙伴们都困在院里。雨小些时,我会和隔壁的小伙伴凑在老槐树下,用树枝拨弄地上的积水,看水珠在水洼里打转,比赛谁溅起的水花高。有时雨停了大半,我们就踩着湿泥,在院角落挖小坑,把槐树叶当小船放进去,盼着再下点雨,让“小船”漂得远些。爷爷坐在屋檐下看着我们,手里攥着根竹条,却从不真的呵斥,只偶尔喊一句“别摔进泥坑,回家又要洗半天”。我们嘴上应着,脚却还在泥里踩得欢,直到裤腿上沾满泥点,才在爷爷的招呼声里,挤在屋檐下蹭干脚。如今,雨天只能待在楼上,楼下的花坛围着栏杆,再没有能踩的泥坑,也没有槐树叶做的小船。幼时的伙伴们也早已各奔东西,许久未见,不知他们是否也会在某场秋雨里,想起老槐树下的泥坑?

你说讨厌下雨,嫌它湿冷,耽误出行。可你不知道,我听的每一场秋雨,都藏着村里那些再也碰不到的日子:是奶奶擦玉米的手,是爷爷背我时的背影,是槐树下和小伙伴踩泥的欢闹,是我蹲在屋檐下看雨的时光。城里的雨,总带着些匆忙的味道,不像村里的雨,静静落着,把那些人和事,都淋成了回忆里的模样。

玻璃上的雨痕像一道道模糊的线,把眼前的高楼遮得朦胧。我总想着,村里的老院角的槐树该还在淋雨吧?青石板上的水洼该还会有吧?只是再也没人在雨前收玉米,没人在屋里煮热米汤,没人背着我踩泥路,也没人在槐树下看我们闹了。那雨声,像爷爷奶奶寄来的信,字里行间都是熟悉的温度。原来我爱的不是雨,是雨里的老院,是雨里藏着的,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和再也见不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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